穿著定制軍裝的男子在大街上分發(fā)著傳單，所有鮮艷的色彩被堆疊在上面，看上去像是某種恐嚇信。而最后一份被送到了那場大火的唯一幸存者——那個膽小的商人手里。他沒有死，但他裹著厚重的長袍，無臉示人。
他走著，沉浸在絕望里，仿佛苦難已經(jīng)使他失去了信心。
來到傳單所寫的地點——一處廢棄的教堂，房頂?shù)氖职干蠏熘晃坏跛赖纳窀?，似乎是剛剛上吊的，尸體仍算得上……可觀。
商人打了個寒戰(zhàn)，下意識地撫向自己臉上的燒傷，已經(jīng)愈合的疤痕仍舊傳來憎恨的疼痛。他攏緊了身上的黑袍，踏進了其中。
里面擠滿了人，有新成員也有老成員，有一點極好分辨兩者，老成員臉上都會掛著一種統(tǒng)一到恐怖的笑容，裝扮也是極其統(tǒng)一的黑色軍裝，胸口佩戴著寫有“W.L.U.F”的軍徽。
隨著臨時掛上的白熾燈亮起，一位同樣穿著軍裝，帶著軍帽的男人走到最前方，站在講道臺前，臉上是和其他人無異的笑容，只是眼中的綠光透露出饑餓般的貪婪。
“晚上好，各位！”狄革笑嘻嘻地打著招呼。
“讓我們，開始吧……”
“我們就是巖石。我們所遇到的那些戲劇性的遭遇，痛苦、歡樂，戰(zhàn)爭病痛，勝利和侵犯，不過是沙和水，用來侵蝕我們，把我們磨小，將我們拋光。光滑得像玻璃，拋光的閃亮。”
狄革的話語趨于平穩(wěn)，收起了笑容，嚴肅的表情令肌肉難以適應(yīng)，時不時輕微地抽搐著。
“我們喜歡沖突，我們喜歡憎恨，我們喜愛戰(zhàn)爭，我們喜愛疾病，我們喜愛地震?！?p> 他莊嚴地說著，又深吸了一口氣，為接下來將要說的話興奮到顫抖。
“在這個我們稱之為地球的游樂場里，我們喜愛森林大火，漏油事件，連懷殺人狂、恐怖分子、劫機者、獨裁者、戀童癖，同性戀，暴露狂。我們喜歡飛機失事，污染、酸雨、全球變暖、饑荒、泥石流、沙塵暴、颶風、沉船。
我們好喜愛電視新聞，好些人排在一長條挖下的墳前，等著被另一隊所來的行刑隊伍槍擊的畫面。印刷精致的銅版紙雜志里出現(xiàn)越來越多市民被自殺性炸彈炸成血肉模糊肉塊飛濺的照片。收音機里關(guān)于高速公路上連環(huán)車禍的新聞快報。
在我們心中的中心，我們喜歡埋下對我們主場隊伍的恨意。反人性，是我們在對抗我們。你是你自己的受害者。
我們一向喜歡戰(zhàn)爭，我們天生就知道戰(zhàn)爭是我們之所以存在的原因，那是我們能在這里完成使命的唯一選項，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拯救我們靈魂的不二法門。
我們會以戰(zhàn)止戰(zhàn)，我們必須清除貧窮，我們必須與饑餓抗爭，我們生活在一個巨大的處理線，巖石拋光機，經(jīng)由痛苦、憤怒和沖突，進行競爭、挑戰(zhàn)、擊潰、摧毀，這是唯一的出路?！?p> 外面刮起了陰冷的風，從破損的彩繪玻璃灌了進來，吊起的神父衣擺搖曳。
世界各地發(fā)生著車禍、墜機以及各種刑事案件，它們永不停止，就像某種歡歌，永遠被愉悅地傳頌著，一個接著一個，一個挨著一個。
“我們要通向哪里？”有人問。
“好問題?！钡腋镔澷p道。
“我們是生來受苦的，這條路的起點和終點都是苦難。出生，就像進入一棟房子，你把你自己關(guān)在一棟沒有窗戶看不到外面的房子里。你的人生也不過是待在房子里，你會逐漸忘記外面是什么樣子，沒有鏡子的話，你也會忘了你自己的臉。
大部分人在二三十歲就死了，因為過了這個年齡，他們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則是在模仿自己中度過。日復(fù)一日，更機械，更裝腔作勢地重復(fù)他們有生之年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所愛所恨。諷刺的是，他們接受了這一點——于是他們以后就再也不會受苦，相反的，他們是會去追求折磨，享受痛苦。”
“和穴居人所犯的同樣錯誤，我們?nèi)匀辉诜福砸苍S我們本來就應(yīng)該彼此爭斗，相互憎恨，互相折磨。”
狄革有些心癢，掏出一根煙在眾目睽睽之下吞云吐霧了起來，像是為了強調(diào)什么，他的身體壓上了講道臺，手撐在臺面。
“我們在世界上有痛苦、憎恨、愛、歡樂和戰(zhàn)爭，是因為我們要有這些。我們需要所有這些戲劇性的東西，來讓我們準備好在將來的某一天面對死亡的考驗，我們將要做的是把血淋淋的真相揭示，人們有得知一切的權(quán)利。我們現(xiàn)在……正在為人類的解放而斗爭?！?p> 兀然，商人覺得自己的口腔有些異樣，似乎是其種細菌增生，一股難以抑制的瘙癢感，他張開嘴，一股血卻流了出來，其種甜蜜的感覺包裹住他，但是他的七竅開始溢血，身體失去了支撐的力量頹然倒地。
像是傳染一樣，周圍的人也開始從各處流出大量的血液，痛苦哀嚎著倒地，而狄革就像是早有預(yù)料，翠綠的眸子冷冷地斜睨著一切。
有些人清醒著，尖叫著起身想要逃跑，但那些穿著軍裝的人帶著詭異弧度的笑，舉起槍將他們?nèi)繐魯馈?p> “有勇氣的人選擇接受而那些有缺陷的人選擇成為自己的受害者?！钡腋锏卣f著，手敲著桌子打著節(jié)拍。
這個時候很適合配上優(yōu)雅的鋼琴輕地纏繞著激昂的提琴，沉重的鼓點帶著肅殺的笛聲，就像如墨的夜伴隨著細雨，冷芒倒映著月，鮮血已經(jīng)被悄悄洗盡。狄革暫時沒有想到請誰來譜曲，他只是敲響了樂章的第一部分。
就是瞎子看見、瘸子行走、長大痲瘋的潔凈、聾子聽見、死人復(fù)活、窮人有福音傳給他們。
那些擊斃尸體被扛起，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
而那些流血的瘋?cè)耍饾u以一種畸形的姿勢站起，翻白的眼回歸正常逐漸聚焦，他們感覺自己的思想被線拉扯著，即使可以思考，卻無法問出任何問題，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的指向標。
“這就是自由。失去所有的希望就是自由，唯有……拋棄一切?！?p> 狄革也變得空洞而遼遠，他的意識隨著簌簌的風遠去，此刻需要的是等待，僅僅是，需要靈光一閃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