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飛馳在林梢,時不時地,樹梢空出個口子,露出遠方樹林邊上鮮紅鮮紅的一枚太陽。近處耕田彎折后退,幾頭豬在犁溝里拱著,活像零零落落的幾塊大石頭。
伊茲拉坐在綠絨座上,身上穿著還沒換下來的迷彩服,軍用行李包被放在身邊,那雙湛藍的眼睛望著窗外,光在里面流轉(zhuǎn)著,但粗糙的面部和深邃的眼窩靜靜表示著這個男人并不是血氣方剛的天真小子。
“你要去哪兒?”一位帶著寬大深紫色天鵝絨帽子的老女士向伊茲拉搭話道。
“托金漢姆?!币疗澙耘f望向窗外,像是要從變化的綠地里看出點什么。
“托金漢姆,”她又念了一遍,“你是托金漢姆人嗎?我沒去過那里,聽說那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上帝,太可怕了。”
伊茲拉終于把視線移到了那頂夸張的帽子上,有些快活地說著:“我不是托金漢姆人,但是你說得對,他們不知道,他們永遠都不會說上帝會寬恕你這樣的話?!?p> “真是可怕?!?p> “不,好極了,沒有上帝這種東西存在,也沒人想要耶穌的血,不需要向他贖罪,現(xiàn)在,我們的敵人是不知名的病毒,這才是真正可怕的?!?p> “不,太遺憾了!你必須向上帝祈禱,如果不經(jīng)常祈禱,你永遠都學(xué)不會做個好人?!?p> 老女士梨型的小腿肌肉繃緊了,那抹著粉的臉透出了通紅,像是被吊著脖子的鸚鵡。
“耶穌早就消失了。”伊茲拉用刻薄的語調(diào)洋洋得意地說道。
沒等老女士再辯解,伊茲拉揚長而去——他的目的地——托金漢姆已經(jīng)到了。
……
到達托金罕之后,一下火車他就看到各種招牌和燈光,“花生”“西部聯(lián)盟”“阿加科斯”“出租車”“旅館”“糖果店”。它們大多是上下移動或瘋狂閃爍著的廣告燈,散發(fā)著一股甜蜜的腐爛味。
他把軍用行李包掛在脖子上,慢吞吞地走著,腦袋不停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看這個招牌,又看看那個招牌。他走完整個站臺,又往回走,仿佛打算再上火車。但他其實是不知道該去哪,就像是被拋棄了一樣,而這里是最糟糕的棄養(yǎng)地,人們沒有信仰,違禁物交易圣地,每天都能聽到槍戰(zhàn)的爆發(fā)。
最終打定了主意,伊茲拉走出車站上了一輛黃色的出租車,司機是個矮個子,帶著一頂皮帽,脖子上綁著米色的印花大方巾,嘴中間叼著根雪茄,粗糲的胡渣刺在面頰上。
“你要去哪?”他用帶著鼻音并不客氣的口吻說著。
“那都行,什么地方最好就去哪!”
“你想要美好的一晚嗎?”
司機露出了耐人尋味的笑容,駕駛著汽車緩緩行駛。
“這個點似乎有些早了?!币疗澙J(rèn)真地答道。
“不不不,我是要帶你去見見整個托金漢姆最浪的小蹄子,她在酒館里,是個老板娘,聽說她結(jié)婚了,老哥,把握住機會,沒什么比哄騙一個成為人妻的女人最棒的事了?!?p> 伊茲拉想了想,喝酒并不是什么壞事,他可以在酒館聽到很多事情,更加了解這里,至于什么老板娘……這得另說了。
“好,走吧?!?p> 像是觸發(fā)了什么,司機聽到這話露出了微笑,雙手握住了方向盤,然后全速前進,在街道上七拐八拐,轉(zhuǎn)到了一處一看就是酒館的地方,而且還是想到老舊傳統(tǒng)的那種,木質(zhì)氛圍。
“干,你太帶勁了,來吧,拿著你的錢?!?p> 伊茲拉很喜歡極限運動,顯然乘這個老哥的車也是某種挑戰(zhàn),饒是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他也架不住有些反胃,某種程度上的車技很好,某種程度上的車技很壞。
推門進去,里面并沒有想象中那種混亂嘈雜熱血暴力的場面,只是一桌人聚在一起笑嘻嘻,或是吧臺旁喝著特調(diào),而一面告示板占了大部分墻面裝飾,倒更像是殺手接刺殺目標(biāo)的感覺,似乎不太真實。
“新面孔……哦~外鄉(xiāng)人,你來自哪里?”
吧臺穿著紅色制服襯衫系著圍裙的曼妙女子,栗色的長卷發(fā)被扎了上去,露出白皙脖頸處的紋身,身上優(yōu)越的曲線毫不遮掩地展示著,最妙的是那雙狹長的藍色眼睛,半掩著像勾人魂似的。
伊茲拉瞬間覺得司機說得一點不錯,一個危險的女人,但是渾身上下都是一股騷浪婊子的感覺。那些年輕小伙根本把持不住,要是被吹上一口熱氣就立馬繳械投降了。
“額……不重要,我確實是外鄉(xiāng)人?!币疗澙鹧b硬氣回道,僵硬地坐在吧臺椅上。
“咯咯咯,就像是……田納西州的,你肯定是在附近的,但是,不是這兒的,這里可沒人樂意當(dāng)大頭兵。”
薇薇安笑著,為伊茲拉倒了一大杯啤酒,顯然,她注意到對方身上穿著的迷彩服了。
“……我是田納西的伊斯特羅德人?!?p> “那我猜的不錯,你應(yīng)該獎勵一下我,你懂得,有獎競猜?!鞭鞭卑矇旱吐曇魰崦恋卣f著,把身子靠到桌邊,用涂著紅色指甲油的手解開了一粒扣子,一片雪白露出。
伊茲拉的感官被挑逗到了極限,于是下意識地抓住了那只滑嫩的手,接觸細膩的肌膚觸感的他忍不住打了個顫。他用一側(cè)鼻子長長地吸了口氣,又小心翼翼地松開了抓著對方的手。
“我不是來做那事的?!?p> 薇薇安愣住了。
在三秒后,爆發(fā)了大笑。
“哈哈哈,搞什么,來酒館當(dāng)然是喝酒,你還想做什么,小長官,嗯?”
“額……嗯……是、是這樣的,女士?!币疗澙行擂?,窘迫地喝了一大口酒。
“我明白了,你是坐出租車來的吧?那個狗娘養(yǎng)的,咯咯,他和我很不對付,他一定和你說了一些……關(guān)于我不好的事情吧?”
薇薇安指尖輕佻地在伊茲拉的胸口上劃著,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想用出渾身解數(shù)逗弄這個有些呆的小士兵。
“他說……他說你是個騷浪蹄子,但是你已經(jīng)結(jié)婚了?!?p> 對于女人,伊茲拉并不擅長應(yīng)付,無論是他嚴(yán)苛的母親還是他兩個調(diào)皮的妹妹,他都招架不住,所以回來后他只是看了看舊居便來到托金漢姆了。
這興許是,某種缺陷。
“結(jié)婚,是啊,我都結(jié)婚了,但我的丈夫在做一些大事,我不清楚,說不準(zhǔn)你也認(rèn)識他呢,狄革,知道嗎?”
薇薇安揚著下巴,垂下眼看著手上的鉆戒,憐愛地撫摸著。
聽到了這句話,伊茲拉的表情瞬間僵硬了起來,他腦海里浮現(xiàn)出印在通緝令上那張陰鷙歹毒一眼就可以看出邪惡的臉,地下世界的大紅人,西伯利亞的狄革。
興許,只是同名……
轟隆——
不合時宜的雷鳴響起。
嘩啦啦……
外面的大雨下了起來,就像要把整個季節(jié)的雨下干凈一樣,豆大的雨砸在地上,街道已經(jīng)空空如也,雷電轟鳴,閃著詭異的紫光,像是預(yù)兆著什么。
“興許不認(rèn)識,不是每個人都記得總統(tǒng)的名字,更何況你的丈夫,女士?!?p> “你回不去了,這是你來這的第一天嗎,小軍官,你興許,找不到旅館了。”薇薇安岔開了話題,藍色眼睛失神地望著窗外。
如果是我的話,準(zhǔn)會冒著雨跑到旅店的,而不是像個娘們一樣縮在這里。伊茲拉這樣想著,但沒有邁出一步。
千萬不要說出來……
不要說出來……
“你……”
不要說出來!
“想要在這里住一夜嗎?我這里有房間,那些喝醉的家伙會和他們的女郎在那里渡過良宵?!?p> 幾乎是瞬間,伊茲拉想的是拒絕她,出于某種貞德和尊嚴(yán),但可惜,從他嘴里出來的是:“這是沒辦法的事,感謝你?!?p> 不知是否是幻覺,伊茲拉似乎看見了那嫵媚的眼里閃過一絲得意,像是得到了戰(zhàn)利品那樣,他似乎已經(jīng)著了這個女人的道,而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
咔咔咔……
古董般老舊的收音機在干擾中響了起來,沙啞撕裂的聲音進行著今日的電臺播報。
“啟用Beaufort Cipher來理解……(*雜音)”
“關(guān)鍵是……EEEE——(*雜音)”
“這是至極的……(*雜音)wgvstonalvwwnbytwml.”
“wgvstopmsvqacp.哈哈哈哈哈哈哈……”
長時間的讀帶聲……
(*雜音)
“……一切的關(guān)鍵Ezra,咔咔咔……(*雜音)wgvstodlamtmkikwew.”
哈哈——(*雜音)
往前看↑
前面前面前前前前前——!
*laugh.
“請各位……(*雜音)M209裝置,關(guān)鍵是mortis?!?p> *十三秒無人聲
“khrfqbiglgq!哈哈哈哈哈!Don't——(*雜音)”
*強烈的電流干擾時不時閃過其他頻道的聲音,但格外扭曲難以分辨。
*癲狂的笑聲
“活下去、活下去、像牲口一樣的活下去……復(fù)仇、報復(fù)、惡意,就像最低劣的牲畜,用利齒撕碎一切?!?p> *十三秒的靜默
“這里是蠻荒的世界,人和狗的生命時刻都處在危險的環(huán)境之中,沒有任何法律能約束任何事物,只有棒子和牙齒法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