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診醫(yī)生讓他放下女人,照例問了一些,聽了男人的陳述,醫(yī)生斷定腸胃炎。
男人懊惱地自責(zé):“都怪我,她喜歡吃,我沒阻止...”
醫(yī)生見怪不怪地開處方,說:“任何東西過量都不好,還是得控制。這幾天轉(zhuǎn)涼,很多人都是吃壞肚子,又不及時治療,誘發(fā)腸胃病疾,更是受罪?!?p> 說著,醫(yī)生讓他去里面診室吊瓶。
男人點頭,一把抱起女人,醫(yī)生見了問:“怎么,她都不能走路?”
男人吱吱唔唔半晌,低聲說句:“她身體不好!”
“哦,我以為她嚴(yán)重脫水...”醫(yī)生沒有在意,擺手示意他進(jìn)去。
程寒目送他的身影,抱著女人,顯然很輕松,只是神情過于緊張和擔(dān)憂。
這說明什么?
男人經(jīng)常抱女人,所以一點都不費勁,而他的緊張,恰恰是在乎一個人的表現(xiàn)。
程寒若有所思,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
程寒正想著,耳邊傳來醫(yī)生叫聲:“誒,金草花的處方怎么沒拿?”
程寒忙上前,她從醫(yī)生手里接過單子,說:“我?guī)退瓦M(jìn)去?!?p> 醫(yī)生笑笑,搖頭說:“這么莽莽撞撞...”
程寒隨口答道:“他著急的?!?p> 她進(jìn)去診室,見男人放女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小聲囑咐了幾句,正準(zhǔn)備去排隊,這才發(fā)現(xiàn)處方單沒拿。
程寒適時遞過去,說:“醫(yī)生剛才叫了,你沒聽到?!?p> 男人沒注意是程寒,他哈腰點頭,低聲道謝,看著處方單上的名字,轉(zhuǎn)身去排隊。
今天診所的人很多,男人前面還有四五個。
程寒帶婆婆來的早,已經(jīng)吊了半瓶。
她來到女人跟前,見女人低頭玩著手里的一個小布偶。
這是個女娃形狀的棕色布偶,已經(jīng)臟的不行。
女人撫摸著布偶的眼和鼻,又摳開布偶的嘴,喃喃自語:“吃奶,吃奶,小妮妮乖乖...”
程寒心間一動,俯下身,給她拉了卷上去的褲管,卻見她的腳踝和腳后跟都是污垢。
她穿著塑料拖鞋,開裂了一半,腳指甲又黑又厚,再看她的手指,也是很久沒剪。
程寒嘆氣,抬頭看她。
她也在盯著程寒,似乎對程寒的舉動很是奇怪,但沒有表現(xiàn)出排斥。
程寒微微對她一笑,說:“你怎么不穿鞋?”又指著小布偶問道:“這是什么?”
女人警惕地縮了縮手里的小布偶,緊緊攥住,貼在胸前,眼里露出驚恐的神色。
“我不動你的東西,別擔(dān)心。”程寒見狀忙笑著輕聲說:“這娃娃真乖,你很喜歡是不是?”
或許是程寒和顏悅色的安撫,女人情緒安穩(wěn)下來,她擺了擺小布偶對程寒說:“妮妮聽話,喜歡!”
程寒正要回應(yīng),身后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金草花,你在干嘛?”
程寒回頭,對上男人褐濁的目光。
“是你!”男人皺眉,眉間川字深邃,他認(rèn)出程寒就是前幾天拍窗戶質(zhì)問他的人。
程寒站起來,友好地問候:“你好!”
男人默不作聲側(cè)身,他俯身抱起女人徑直而去。
程寒看著他將女人放下,卷起她的袖口,拉過她的手給護士。
未等護士接近,女人驚叫一聲,使勁抽手,直往男人懷里躲。
男人拍了一下女人的手臂,瞪眼責(zé)斥:“瞎叫什么?趕緊讓人給你治病,不然肚子又痛?!?p> 女人驚恐搖頭,眼巴巴望著護士手里的消毒水,又哀求般看著男人。
男人粗魯?shù)貙⑺崎_,又用力拽她的手往案上按。
女人一番掙扎,并不配合,卻掙脫不了被男人死死按住的手。她哇一聲大哭起來,惹周圍的人湊過來看。
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見了,對他媽媽叫道:“媽,你看,那個阿姨不打針!真奇怪,大人也怕嗎?”說著,孩子也翹首觀看。
他媽媽忙拉著往一邊去,小聲說:“別多嘴,沒見那人兇著吶!”
程寒邁步過去,彎腰從男人腳邊撿起小布偶,剛才女人一鬧騰,手里脫落地上。
這時,護士不耐煩看了一眼,問:“打不打?”
男人連聲說:“打,打,打?!?p> 他掄起巴掌揚了揚,壓著惱火的聲音:“金草花,你再鬧,信不信我抽你!”
女人被唬住了,低頭隱隱抽泣,但還是往他懷里拱。
“你是不是要這個?”程寒出聲,將小布偶晃了晃。
女人側(cè)臉,眼睛一亮,迅速搶過小布偶,嘟噥著:“這是我的妮妮!”
她把小布偶緊緊抱著,輕輕拍哄。
程寒從她原本呆滯的眼里看到柔軟的碎芒,那是一種天性的光亮。
“你看妮妮都乖乖的,你怎么不聽話?”程寒面帶微笑,輕聲柔和地說道:“來,讓小妹妹扎一下,就可以嘍,好了咱們就能帶妮妮回家?!?p> 她似懂非懂地怔忡看著程寒,點點頭,說:“好,回家,妮妮回家?!?p> “嗯,回家,一會兒就好了。”程寒拉著她的手,輕撫手背,往案上放下,又輕按著她的手腕,朝護士眨眼。
護士會意,一頓麻利操作,終于輸上液。
程寒提著吊瓶,奴嘴示意男人攙著她走。
男人悶不吭聲,一直在旁邊看程寒耐心哄著,眼里的陰沉慢慢消彌。
男人帶著女人找了尾端一處椅子坐下,他從程寒手里接過吊瓶往掛勾一搭,又看了看滴管。
程寒見女人沉浸單手玩耍小布偶當(dāng)中,她對男人說:“這邊上有個空位,你挨著大姐坐,順便按著她的手腕,輕點,稍微帶一下就行,別讓她亂動,萬一跑了針又得重扎?!?p> 男人依言坐下,他挪動著嘴唇,半晌,吐出一句:“謝謝!”
程寒回以淡淡一笑,轉(zhuǎn)身急匆匆走了出去。她得去藥房拿藥,耽擱了這么久,婆婆的吊瓶應(yīng)該快滴完了,該換第二瓶了。
臨近十一點的時候,江銘送來清粥,用保溫壺裝著。
可能一夜折騰,婆婆沒什么胃口,吃了半碗,就不讓程寒喂了。
程寒趁著江銘陪婆婆聊天,她提著保溫壺,帶上一次性碗勺,往另一間掛吊瓶室去。
男人正低頭哄著女人,語氣越說越不耐煩。
女人不依不饒,嘴里嚷嚷,一個勁地跺腳,拖鞋拍出啪啪響聲,引得對面的病人皺眉翻白眼。
男人有些難堪,他揚了揚巴掌,抬頭看見程寒過來,訥訥放下手臂。
“我家?guī)Я饲逯鄟恚€有的剩,我就拿過來給大姐,看看吃不吃?”程寒說著,又貼心地問:“大姐,肚子餓了嗎?粥要不要?”
女人盯著程寒手里的保溫壺,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男人面露尷尬,他低聲哼哼,有些無可奈何。
程寒倒出一碗粥交到男人手上,又將勺子放著,說:“你喂大姐吃,我?guī)湍憧粗氖植粊y動?!?p> 男人點頭,起身把位子讓給程寒坐。
他半蹲下,拿著勺子,一口一口喂??赡苁丘I狠了,女人張大嘴,幾乎要將整個勺子吞下。
男人小聲提醒她慢點,別嗆了。
這時,他的神情,平靜而溫和,聲音也是又柔又順,沒有一絲不耐煩和沉郁。
程寒心里暗暗嘆氣,她想起了爸爸,眼眶不覺一片濕潤。
男人喂好了粥,從兜里掏出布帕,細(xì)心擦了女人的嘴角。
程寒收拾了碗筷扔進(jìn)一旁垃圾桶,提著保溫壺跟女人道別。
女人吃飽了,搖頭晃腦,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把玩小布偶。
男人搓了搓手,有些不自在,他猶豫了片刻,說:“謝謝你,我,我叫鄧海生,這是我婆子,金草花,今天多虧了你...”
“鄧大哥,你好!”程寒面帶微笑,說:“我叫程寒,今天剛巧我婆婆腸胃也不舒服,在另一間吊瓶呢。你別客氣,這不粥有剩的,倒了也可惜,我想著大姐肯定也鬧騰餓了...”
鄧海生面部完全柔和下來,他朝程寒深深鞠個躬,臉色憋了通,也不知道說什么。
程寒忙擺手:“鄧大哥,你別這樣,只是舉手之勞,正巧碰上?!?p> 鄧海生卻泛紅了眼,訥訥著欲言又止,最后說了句:“你忙你忙!”
這是個不善言辭的男人,也許生活磨掉他的所有耐心和期望。
程寒想起他屋里還個坐輪椅的老人,心里五味雜陳,她默默頷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