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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如果被看到

第三章 獵殺平庸 (一)

悲傷如果被看到 瑞德萬 4810 2022-08-20 11:34:00

  三十五歲無論對男人還是女人來說都是一個尷尬且危機四伏的年齡,生活中上有老下有小,力不從心、壓力巨大;職場上更是一道分水嶺,要么破繭成蝶走上快車道,要么屈服在一幫比你更年輕的人之中隨時都可能被取代,渾渾噩噩如履薄冰的乞討生活。李鏘今年就三十五歲了,十幾年前,他以市高考狀元的身份從小鎮(zhèn)考入名校來到了大城市,打拼多年的他目前是一家知名互聯(lián)網公司的部門主管,拿著四十萬的年薪、手下帶著個七八人的團隊,雖然離他憧憬中應該到達的高度還相去甚遠,而且經歷過幾次蜻蜓點水般不疼不癢的戀愛、無家無室還是單身,但偶爾靜下來的時候他對目前的生活總體還是滿意的,他認為自己一路走到今天是值得驕傲和自豪的。然而這一天,在他毫無防備甚至還在暢想著未來如何走上人生巔峰閃瞎所有人目光之時,生活還是對他痛下殺手了。

  這天中午,李鏘和團隊兩名同事在公司附近的商場吃完午飯,回公司路上還一路跟他們討論著項目的推進,結果一進公司就被HR叫進了一間會議室。李鏘還以為HR要跟他談團隊新財年KPI的制定、正準備著要為團隊爭取最優(yōu)方案之時,HR將一份補償協(xié)議放到了他面前——原來公司是要解雇他。

  “為什么?”李鏘本能的脫口而出,語氣中帶著五分憤怒、四分不甘和十分的不解,他根本無法想象公司為什么會解雇他這樣優(yōu)秀的員工。

  “呵呵,并不是針對您一個人。公司戰(zhàn)略調整,你們整個部門都要裁掉”,HR客氣而冷漠的繼續(xù)說道,“您為公司服務了八年,如果現(xiàn)在簽的話,按照公司規(guī)章制度可以獲得八倍月薪的補償,如果您不簽,公司的決定也不可能有回旋的余地,而且這筆補償很可能就沒有了”。

  李鏘怔住了,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好。這時HR擺出一副我為你好的態(tài)度、壓低聲音換上推心置腹的語氣繼續(xù)說道,“李鏘兄,新來的CEO你也見過了,那么鐵腕的人,這事板上釘釘了,叫我說你就簽了吧,八倍月薪的補償誒!”

  李鏘茫然若失的看著眼前的補償協(xié)議,機械的翻了翻,沒有再說什么……

  不一會兒,HR象征性的把李鏘送出了會議室,李鏘表示自己要回工位收拾私人物品,不料HR對他說道:“我們已經替您收拾好了”,說著一招手,一名助理抱著一個箱子走了過來,里面裝的就是李鏘在公司所有的家當了。李鏘有些氣憤的接過箱子轉身就走了,身后還傳來HR友善的囑托,“麻煩您三個小時之內把工牌交了,把手續(xù)辦完吧!”

  棄之如敝履——這是李鏘抱著自己那一箱子家什走出公司回望那座高聳入云的寫字樓時腦海里蹦出的第一個詞。還想著更上一層樓呢,卻從樓梯上被人踹了下來,原來你以為自己擁有的一切其實都不是你的,別人隨時都可以拿走,命運都可以被隨意操控和改變,那還有什么東西是完全屬于自己的呢,李鏘完全想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是不是余憶告訴您的?”莫徠帶媽媽進了工作室,待媽媽情緒平穩(wěn)后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是他……”媽媽沉默許久后調整了一下情緒,語重心長的繼續(xù)對莫徠說道,“我知道你需要個人空間、你想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我尊重你的選擇。以前是我太黏著你了,以后我一定改。這次來杭州就是來看看你,住幾天我就回去,放心吧……”

  這一番話如此通情達理、克制而理性,簡直不像從媽媽嘴里說出來的,反而弄得莫徠有些不好意思,她要帶媽媽回自己租的房子暫且安置,媽媽卻嚴詞拒絕并聲稱自己已經訂好了旅館,因為不想打擾莫徠的生活。莫徠拗不過媽媽就開車送她去了旅館。一進門莫徠就傻眼了,這是一家藏身在老城區(qū)街巷深處的快捷酒店,交通沒那么方便而且環(huán)境吵鬧、設施陳舊,莫徠一定要幫媽媽改訂一家條件好些的酒店,但媽媽特別執(zhí)拗,口口聲聲說只有幾天湊合一下就可以,莫徠最終只得放棄,媽媽就這樣在杭州暫時安頓了下來。

  其實那天在工作室門口看見媽媽那一刻,莫徠已經做好了心里預設,她認為媽媽一定會用余憶、乃至比余憶更極端的方式強迫自己回BJ,然而媽媽來杭州已經幾天了,母女倆每天也只是通一次電話,媽媽沒怎么打擾莫徠、沒到過莫徠住處、甚至莫徠要帶她在杭州各處逛逛她都拒絕了,反倒弄得莫徠有些愧疚。她每每安慰自己,也許媽媽真的理解并認同了她、也懂得了恪守人際邊界,然而這種不合常理的狀況還是讓她有些心神不寧。果不其然,一天深夜莫徠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驚醒,來電人竟是一位民警。

  莫徠迅速趕到了派出所,這才得知媽媽外出吃晚飯的時候找不到回酒店的路,因為不好意思打擾莫徠,自己一個人四處找路折騰到半夜還扭傷了腳,迫不得已才報了警。望著媽媽那副憔悴卻又小心翼翼生怕惹她不高興的樣子,莫徠心里難受極了,她不容分說的將媽媽接回了自己租住的房子里。安頓好媽媽已經是凌晨三點多鐘,莫徠怎么也睡不著了,深深的愧疚感讓她心里有些酸。她準備等媽媽扭傷恢復一些后就送她回去,但是現(xiàn)在的情形她怎么好意思開口呢?思來想去,她突然想起了陸洲,陸洲一定面對過比這更嚴重的情況,她好想知道如果換了我行我素的陸洲,他會怎么處理呢?莫徠編輯了一條微信想發(fā)給陸洲,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只好在輾轉混沌中等待天亮……

  同樣在失眠中輾轉的還有李鏘,丟掉工作這段日子以來,他一直在投簡歷、聯(lián)系獵頭四處找工作,然而太高的職位他不夠資質、太低的他又看不上、偶爾遇到合適的往往要求“35周歲以下”。李鏘沒有家庭,身邊沒有可以傾吐的人,心灰意冷漸漸變成了氣急敗壞,一向心高氣傲目無下塵的他從沒想過自己的三十五歲竟是這樣四處找工作的情形。這天夜里李鏘吃了兩片安眠藥還是沒睡著,翻來覆去半晌突然蹬掉被子跳下床,從抽屜里拿出安眠藥瓶,數(shù)也沒數(shù)就往手里倒了若干顆后,端起水杯一飲而盡。重新躺到床上后,李鏘恍恍惚惚中感到一陣狂風卷著沙塵吹了過來,自己的身體似乎也飄了起來,緊接著便失去了意識……

  在一陣極其急促的軍哨聲中,李鏘清醒過來,他環(huán)顧四周是光禿禿的水泥墻、窗戶很小很高、上面還裝著銹跡斑斑的鐵欄桿、空空蕩蕩的房間里擺著幾張鐵架上下床,李鏘分不清這到底是監(jiān)獄還是軍營。正當李鏘滿腹疑惑之時,一個穿著一身奇怪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男人的制服胸前別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獵殺平庸”四個字。男人在李鏘面前站定,一臉嚴肅的告訴他,他現(xiàn)在身處一個名叫“獵殺平庸”的組織,這個組織的終極任務便是殺死所有平庸的人,這個世界只有優(yōu)秀卓越的人才配生存下去。李鏘有些恐慌,連忙爭辯此事與他無關,說罷起身就要逃離,然而他卻發(fā)現(xiàn)這間屋子根本沒有門。

  “你已經死了”,男人非常平靜的跟李鏘說道。

  李鏘不敢相信的注視著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你有一次復活機會,只要你殺掉一個平庸的人,就能換回你自己的生命”,男人一邊說著一邊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李鏘,“你要殺的就是這個人”。

  李鏘看著照片上的人不禁瞠目結舌,因為這個人名叫張旭,是他的同鄉(xiāng)以及中學時代最好的兄弟,他一瞬間本能的扔掉了照片,對男人說道:“不行!我做不到!”

  “知道你為什么死了還會出現(xiàn)在這嗎?因為你現(xiàn)在雖然很落魄,但還是有可能成為一個卓越的人,所以才有一次復活的機會,用一條平庸的生命換你卓越的生命。但要是你拒絕的話,我只能……”男人說著掏出一把手槍,子彈上膛對準李鏘并向他逼近,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對他說道,“你不用不忍心,平庸的人是不配活著的”。

  李鏘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含淚撿回了那張照片……

  李鏘先坐飛機到市里,又換了長途汽車回到了老家樂平縣,這些年忙于工作、連春節(jié)都沒怎么回來,時隔多年怦然回鄉(xiāng),眼前的一切跟他記憶中那個寂寥乏味的小縣城已經大相徑庭——縣城東部新建了一片新城區(qū),道路寬敞、綠化優(yōu)良,購物中心、電影院、大型超市、現(xiàn)代化居民區(qū)一應俱全,已經有了幾分城市的氣象。在縱貫新城區(qū)的古老庸河旁有一個全縣最高檔的小區(qū),即將跟李鏘“一命換一命”的好兄弟張旭便住在這里。

  李鏘事先給張旭打了電話約好了時間后就登門拜訪了,多年不見的一對故友熱絡中又帶著一點點陌生感,李鏘打量著張旭的家:寬敞的三室兩廳、裝修風格雖沒擺脫縣城式的土氣倒也舒適溫馨,客廳的落地窗外就能看到庸河。此時此刻,張旭的妻子正在廚房里操持著午飯,張旭的一兒一女在客廳里玩耍嬉鬧著,李鏘跟張旭的妻子和孩子寒暄招呼著,心中卻悵然若失——張旭的生活是多么幸福美滿啊,想到自己攢了多年的積蓄卻只能在杭州買下一棟不足六十平米的一居室,逼仄的居住條件、孤獨的生活……簡直跟張旭沒有一點可比性。

  “行啊張旭!住豪宅開豪車、兒女雙全,小日子過得是有聲有色嘛!”李鏘不禁感慨著。

  “哪比得上你?。∧憧墒腔齑蟪鞘械?,都百萬富翁了吧?”張旭也跟李鏘開著玩笑,神態(tài)中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的羨慕,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tài)十分滿意。話音未落張旭接到了下屬的電話,他瞬間切換到領導的架勢跟下屬部署一番工作事宜。一旁的李鏘觀察著張旭的樣子,又聽到電話中的下屬對張旭畢恭畢敬連稱“主任”,不免感到意外,因為他知道張旭家里沒什么背景、上學的時候各方面也都非常一般根本沒考上大學,在他以前的想象中張旭就是一個平庸的、一輩子都走不出小縣城的可憐蟲,然而現(xiàn)在對比下來,張旭婚姻美滿、家庭幸福,住縣里最高檔的小區(qū),在單位還是個不大不小的領導;而自己呢,不但生活不如他,還被公司掃地出門——真正的可憐蟲倒是自己了?

  說話間張旭妻子已經做好了滿滿一桌子飯菜,而且還恪守著在大城市都有些不可思議的規(guī)則——女人不上酒桌,做完了飯就到一旁去繼續(xù)伺候兩個孩子吃飯。幾杯酒下肚,多年沒見的那點生疏感就消失了,李鏘和張旭一邊喝著酒一邊大說大笑,把學生時代的趣事、同學們的近況都聊了個遍,回憶真的有一種撫慰人心的作用,那些往事讓李鏘一時間都忘記了自己來找張旭的目的,自己耿耿于懷的財富、地位、成就也暫時都變得不那么重要了,尤其看到張旭一家人溫馨的生活讓他更是不忍毀掉這一切,他借酒澆愁般的喝了很多酒,終于還是醉倒了?;谢秀便敝校铉I感覺到張旭將自己安置在沙發(fā)上躺了下來,又聽到張旭的妻子跟他囑咐著孩子的事,然后離家去縣醫(yī)院上班去了……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夜已經深了,李鏘看見張旭正在臥室里哄小兒子睡覺,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沒說話。

  “喲,醒了?”張旭看見李鏘,壓低聲音說道。

  “我丟人了……”李鏘自嘲道。

  “那么多年老同學了,你那點老底我都知道,不差這一回!”張旭調侃道,確認兒子已經睡著,便起身帶李鏘來到了客房,“你就住這。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明天我開車帶你到處轉轉去!”

  “張旭,你一定對你現(xiàn)在的生活很滿意吧?”李鏘默默的打量著張旭,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問出了這一句。

  “滿意啊,有什么不滿意的?”張旭明顯也有些懵,他笑了笑緩和著氣氛繼續(xù)說道:“我比不得你,沒你那本事去大城市闖蕩,日子過成這樣我很知足了……怎么了?”張旭看見李鏘一直在看著自己,那眼神意味深長似乎有什么話想說,就問他道。李鏘見他這樣問只得趕緊移開眼神,掩飾著自己搪塞了過去。

  “衛(wèi)生間在那邊,洗漱用品我老婆都給你準備好了,放在洗衣機上,早點休息吧!”張旭說著拍了拍李鏘就離開了。

  李鏘關了燈,靜靜的坐在黑暗中等到凌晨兩點半,這是傳說當中陰陽兩界相隔最近的時刻。他起身輕手輕腳的來到了張旭的房間,如他所料,張旭正在酣睡中。李鏘拿出藏在身上的匕首來到張旭床邊,望著他那張熟睡到幾乎像是已經毫無知覺的臉,李鏘本以為自己會不忍、會自責,沒想到此刻他內心真實的感受竟是——嫉妒和仇恨!嫉妒是對張旭的,他不能接受這么一個資質平庸、處處不如自己的人卻能活得比自己幸福;仇恨卻是對自己的,他更不能接受自己奮斗多年付出所有最終卻落得個一事無成的境地,誤了終生。想著這些,李鏘思緒翻騰爆裂,緊握匕首的手不受控的顫抖起來,正要下手之時,睡在張旭旁邊的小兒子醒了過來,不到一周歲的小嬰孩發(fā)出幾聲嗚嗚嚶嚶的奶音,借著外面的月光李鏘竟然看到孩子在對自己笑,那未經世事、發(fā)自天然的笑容一下子讓李鏘恍惚了,他一瞬間忘了此時此刻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該做什么,慌亂之中倉皇離開了?;氐阶约旱姆块g,只見窗外月光傾瀉、庸河靜靜的流淌著,李鏘仿佛能聽到河水流淌的聲音,流淌的河水仿佛讓雜亂的思緒也跟著涌動了起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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