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琳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自家床上。窗外天色已亮,晨光從窗簾縫隙中透入屋內(nèi),折射出一縷揚塵。她扭頭看到伯塵正在地上打坐。他依舊是那身潔白勝雪的素裝,之前染上的收鬼的血污已不見蹤跡。他的身形有幾分憔悴,發(fā)冠置放一旁,墨發(fā)如波。那張翩若驚鴻的臉,泛著疲憊的清灰色。
“伯塵?!泵狭蛰p喚。
聽到動靜,他睜開那雙美目,眼中卻暗淡無神。
“你這是怎么了?”孟琳下床來到他旁邊,蹲下身擔(dān)心的問,見他額頭上滿是密密的汗珠,便拿紙為他擦汗,又為他倒了一杯水。
他沒有接過來,說:“我修行被打滅了很多,現(xiàn)在身體虛,喝不了陽間水。”
孟琳驚訝的說:“被那個女鬼打滅的?”見伯塵點頭,她更糊涂了,問:
“你不是直接制服她了嗎?沒打沒斗,修行怎么就被打滅了呢?依我看,倒是你和她風(fēng)流的時候,縱欲過度才體虛的吧。”
伯塵聲色俱厲的斥責(zé)她:“一個女孩,如此的沒有規(guī)矩,滿腦子淫邪念頭,言語低俗不堪,實在是朽木不可雕也!其他的學(xué)不會,卻是謊話連篇,不分輕重,不識大局,黎案全讓你搞砸了!”
孟琳懵了,本來只是玩笑一句,沒想到被這樣狠罵,她尷尬又羞憤,半天說不出話來。
伯塵明顯是有些激動,說完猛咳了一陣。
孟琳想給他捶捶背,又被他不耐煩的推開了手,生氣的說:“我不勞你費心!”
孟琳的自尊全被打碎了,委屈的眼圈發(fā)紅,猶豫了一下,道:
“那你另找一個助手吧!我太笨,做不來你的黎案。”
伯塵半天沒有說話。
孟琳將脖子上的石牌摘下,遞給他。
伯塵突然站起身,猛地握住孟琳的肩膀,眼里露出從未有過的兇狠和決絕,狂怒的聲音直擊孟琳的耳膜:“你再這樣說,我就撕碎你!你就是死了,輪回轉(zhuǎn)世,我還會找到你!聽明白沒有?”
孟琳呆住了,她從未見過伯塵如此狂躁,眼里閃著淚花。
伯塵盯著她的眼睛,漸漸放了手。
空氣凝固了。
良久,伯塵的情緒有所緩和,背過身,嘆息道:“那個女鬼是啖精鬼,能夠用法術(shù)變幻成被害者喜歡的女人,引得他與自己交合,然后吸取陽精以提升自己功力。收服啖精鬼也只能在她動情之時,選取一位陽間女性,將唾液沾到那個男人身上,啖精鬼功力就會降為最弱,再用雙青根取她性命。但你身上月事見紅時,護(hù)體服會失靈,不但你無法隱身,你的唾液也不管用了。所以我再三和你確認(rèn),沒想到你一直騙我……”
孟琳立即辯解:“那天你問我時,月事確實沒來!是我進(jìn)屋驅(qū)鬼的時候才……,我又沒辦法讓它回去!你難道不想想,我會拿黎案這么大的事情開玩笑嗎?我哪天不是眼巴巴盼著趕緊脫離這些鬼事情!”
她忍不住哭了一陣,又哽咽的繼續(xù)說,“我一直在幫你,擔(dān)心你,雖然我笨,但我沒有半點私心,我已經(jīng)盡我所能了。你卻處處不滿意,除了責(zé)備就是懲罰,要不就是不理不睬。我好歹也是個女孩子,我也有自尊啊?!?p> 伯塵聞言怒氣消了些,戴好發(fā)冠,整理著衣裝。然后拿過孟琳手里的石牌,給她戴上。
“記住,今后捉鬼時,不管你進(jìn)行到什么程度,只要你身上見紅就必須停止,趕緊撤身!”
孟琳抹了一把眼淚,囁嚅道:“你之前又沒告訴我這個緣由。”
伯塵用衣袖給她擦擦眼淚,感慨的說:“沒有任何一個收鬼人可以面面俱到,完全勝算,徒弟也好,助手也罷,終要出師。所以自己隨時多總結(jié),時刻都要思考。我們做黎案,不是僅僅憑借點法器咒語就能解決的。要用你的善心,”他指指她的胸口,“更要用這里,”又指指她的頭,“一旦踏上這條路,就不能輕易放棄,更不能說氣話,我們是在做善行,是讓一切回到它應(yīng)有的位置上,讓道法自然。順應(yīng)了道,你就是積德?!?p> 孟琳不想聽了,掙脫他,轉(zhuǎn)身去收拾床鋪。
伯塵看著她的背影,想想,問:“你想不想知道雙青根的名字來歷?”
“不想。”孟琳冷冷的拋出這倆字。
伯塵走到她跟前,不管她愛不愛聽,自顧自的說起來:“你扎死啖精鬼的草根就是雙青根。‘雙’字,就是指陰和陽。草根屬陰,太陽照過便覆了陽,傍晚月光照過,露水染過,覆陰,你采之,覆陽,我撫摸,覆陰,你最后拿著它刺入啖精鬼的身體,這便是最后的覆陽。只有這種經(jīng)歷了日月、甘露、陰陽世間的生靈輪番對其觸碰,達(dá)到陰陽更迭三層,才能叫‘雙青根’,滅得了啖精鬼。懂了?”
孟琳不理他,轉(zhuǎn)身去洗漱了。
伯塵知道她還在生剛才的氣,又跟隨她后面說:“你也很了不起呀,這個鬼可是你親手處死的?!?p> 孟琳忽的轉(zhuǎn)過身,她在里面,伯塵在外面,倆人對視了幾秒,孟琳“砰”的關(guān)上了洗手間的門,差點打到伯塵的鼻子。
伯塵有些生氣,此時,他覺得身體虛弱無力,腦袋也一陣陣的嗡鳴聲。只能壓住了火,回到原地打坐。
良久,孟琳從里面出來,問伯塵:“你怎么還不走?”
伯塵沒有回答她,只是臉色越來越白,汗也越來越多,浸濕了上衣袍。
孟琳覺得他有些不對勁,疾步走過去細(xì)看。
“不舒服?”她推推他身子,“去床上歇會兒?”她到底還是關(guān)心他。
伯塵微微搖頭,沒有說話,看表情十分痛苦。
孟琳不解而焦急的問:“你的修行到底怎么被啖精鬼打掉的呢?”
伯塵喘息一陣,有氣無力的說:“為了騙過她,我要假裝動情,還要用真元之力定住她,你才能下手,這些都損失我的元氣?!?p> 其實伯塵隱瞞了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上次綠鬼用至寒之氣攻擊了伯塵手腕處的法力點,嚴(yán)重傷了他的真元。再加上這次啖精鬼變幻瑤姝,攪亂了他的思緒,削弱了他修行的定力。但他不能跟孟琳講綠鬼和瑤姝的事情,他怕她的心里有了恐懼和雜念,后面處理黎案更棘手。
孟琳又問:“那你對啖精鬼說我們前世是兄妹,真的嗎?我前世真的很漂亮嗎?”
“我若不對啖精鬼撒謊,怎么救你?漂亮與否,終究是一副皮囊,和聰慧、善心比起來,容顏一文不值!”伯塵說著又覺胸中憋悶,不住的咳起來,他越咳越厲害,一口鮮血從口中噴了出來。
孟琳慌忙找毛巾來給他擦血,帶著哭腔道,“你不要嚇我??!趕緊召喚刺猬仙來給你治病吧!”
伯塵感到身上發(fā)輕發(fā)麻,一股氣流從腹中和胸腔散向四肢,并逐漸飄離身體。他身子的輪廓影影綽綽發(fā)虛,好像水中月一樣。孟琳伸手碰他,卻發(fā)現(xiàn)手指直接穿過了他的身體,就像穿過一層煙霧般。
她驚恐的睜大眼睛:“伯塵……你……?”
伯塵臉色凝重的說:“我現(xiàn)在必須回去。你好好養(yǎng)身體,過些天還有黎案需要你協(xié)助?!鞭D(zhuǎn)身要走,又折回來叮囑,“如果綠鬼再來纏你,務(wù)必記得念那個咒語!”
這話說完,伯塵的腰部以下已經(jīng)模糊的要看不到了。
“嗯!你不要急著接黎案,先養(yǎng)好身體要緊!遲幾天誤不了什么事。”孟琳勸慰他。
伯塵眼中涌起感激之色,起身晃了晃,扶著桌椅,輕飄飄的一步步走到墻壁那里,一揮袖,上面出現(xiàn)了一道深幽昏暗的門洞,里面是黑黑的隧道。從那里泛著微弱的青藍(lán)光,像是對伯塵的召喚。他徑自走過去。
“伯塵!”孟琳本能的叫住他,幾步跟上去,好像他這一走,就再不會回來似的。
伯塵轉(zhuǎn)過身厲聲喝道:“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闭f完又是一陣猛咳,伴著鮮血流出。
孟琳被唬住,站在原地不敢動。
伯塵轉(zhuǎn)身繼續(xù)往黑暗的隧道走去……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隧道盡頭,然后,隧道和光亮都關(guān)閉了。
孟琳走上前,摸索著墻壁,冰涼如常。她又來到窗前,拉開窗簾,顧不得眼睛被陽光刺痛,她的一雙清澈的眼睛在湛藍(lán)的天空中搜尋。
這時她胸口的石牌溫?zé)崃耍瑴囟群艿秃苋?,她腦海里出現(xiàn)一句話:“傻瓜,怕陽光的鬼怎么能在藍(lán)天上飄?”
孟琳也被自己蠢蠢的行為逗笑了,但笑著笑著,她便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