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漢西流夜未央，明月皎皎照黑崖。
綠石仙官坐在斷崖之巔，將白石仙人枕在自己雙腿上。
他守著他，任峭風(fēng)勁瘦，命運捉弄。
這一刻，天地如此寧靜。
寧靜得讓他淚意磅礴。
原來有些事，他無能為力。
原來有些人，他終要分離。
哥哥的脈搏極其縹緲，哥哥的心跳一再停止。
綠石仙官一度以為他死了，要不是他還能感應(yīng)到他微弱的神識。
綠館兒多想時間就此停止，這樣，他唯一的兄長就不會離去。
他好想回到四萬年前，那些他們還未修出人形的時光，多美好啊！
他是白色的石頭，他是綠色的石頭。
他們同礦伴生，相互依存。無憂無慮，無欲無求。
那時他們還沒開啟靈智，但沒有靈智又怎樣？
他們沒有快樂，卻也沒有憂愁！
白石不會有今夜的拔骨之痛！
綠石也不會有兄長離去之苦！
雖然他們只是泥塘里的一塊青白石頭。卻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天地逍遙，難得自在。
往事只堪回首，長夜無聲。
也不知過了多少個瞬息，蝴蝶扇動了幾下翅膀。
白石仙人終究是醒來了。
此刻，他已是一個神格崩碎的凡人了。漫天靈壓壓得他喘不過氣。
綠石仙官眼睜睜看著，以區(qū)區(qū)四萬年修為便可匹敵仙界戰(zhàn)神的兄長就這么變成了一個如同草芥般的區(qū)區(qū)凡人！
綠石仙官突然覺得好可悲。
白石仙人蠕動著嘴唇，他掙扎著，想要說話：
“我……”
“我……”
“我……睡了多久？”
綠石仙官冷著臉，忍下淚意，道：
“三個時辰又一柱清香的時間。”
“這么久？！”
白石顫著雙臂，坐了起來：
“阿詩……肯定等急了！”
綠館兒的臉色頓時便下來了。
她就那么好？讓你如此念念不忘！
白石仙人望著遠處的九天云海。
此刻，云海四象連綿在一起，波瀾壯闊，一層層、一疊疊。
白石呢喃：
“那晚夢中，阿詩對我說，半月后她就及笄了。”
“南越女子及笄，就要定下婚事了?！?p> “以后，她就不能跟我再做這樣的夢了。”
“她還做了一首詩贈我?！?p> “塵緣有時盡，仙夢終須醒。
秋風(fēng)入我門，堂燕正離分?！?p> 說到這里，白石仙人突然焦急地問道：
“綠館兒，危月燕哪去了？”
白石仙人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他腳下無力，又摔了下去。
綠石仙官一把將他扶住。綠石仙官在九天云海中掃了一圈。
“在那！”
綠石仙官指著遠處隱隱閃現(xiàn)的兩顆星點，說道：
“這頭燕子都玩了四個時辰，也累了。”
“待我吹個口哨?！?p> “噓——嗚！”
只見遠處的星點動了動。
接著，云海中的兩條尾巴輕輕一剪，便見一頭巨大的燕子尾獸從云層中穿了出來。
這三星尾宿身形矯捷，速度迅敏。
燕首的一顆星辰與燕尾的兩顆星子相互呼應(yīng)，閃閃爍爍，時隱時現(xiàn)。
這頭巨燕在云海中飛掠。
它掠過風(fēng)，掠過雨，掠過云，掠過月。
它自由自在地在云海遨游，任憑天地清冷、霜花漸凝。
“秋風(fēng)入我門，堂燕正離分?！?p> 白石突然笑道，語氣中帶著得意：
“呵呵，誰說秋天來了，就要勞燕分飛？”
“阿詩你看，我們天上的燕子不怕冷?。?！”
“我們也不會分離！”
“阿詩，我會不顧一切奔向你??！”
白石推開綠館兒，他邁出一步，就要朝崖下走。
“哥哥，你就這樣走了嗎？”
綠石仙官終于忍不住，憤怒地喊住了他：
“哥哥，你就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你就這樣拋棄你的胞弟了嗎？”
面對綠倌兒的質(zhì)問，白石不知如何回答。
白石關(guān)節(jié)無力、腳步虛浮。才走了七步，“砰”一聲摔在地上。
這次，綠石仙官沒有出手相扶，任憑他狠狠摔在地上。
綠館兒合上了眼睛，冷冷說道：
“哥哥，你待我還真是無情！”
“我和你相依為命的四萬年禪修，還不如你跟她驚鴻一瞥的四月桃花！”
白石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他剛拔了仙骨，這一跤摔得他氣血翻涌、全身有如刀鋸。
白石“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僅剩的一點點力氣都在這一摔中耗盡。
傷口再度裂開，他再沒有力氣回答胞弟的責(zé)問。
綠館兒是他天生的親人。
是的，他們相依為命，整整四萬年。比他跟她認識得還要久、久得多。
四萬年的枯寂禪修，四萬年的日升月落春來秋往。
這四萬年里，他們沒有喜也沒有憂，沒有愛也沒有恨，沒有嗔也沒有癡，沒有生也沒有死。
這四萬年里，即便他們修得了靈智，卻跟地上的石頭沒有什么區(qū)別。
是的，和他相依為命的四萬年禪修，還不如和她驚鴻一瞥的四月桃花！
遇見她之前的一萬年，他過得跟石頭一樣，哦，他本就是塊石頭。
但是，自從遇見那只燕子，一切都變了。
遇見她的那瞬間，他開啟了靈智。
遇見她后的第一個月，他修出了人形。
遇見她后的第一年，他便可以飛升成仙。
但他沒有飛升。
他在等，等那只燕子回來。
等那只燕子回來，為她撘一只鳥窩；
等那只燕子回來，還她一些靈露，或者度她一些修為。
畢竟，那只傻燕子自顧自為他做了這么多，而他總得跟她說些什么、為她做些什么。
他在凡間足足等了她一萬年。
最后他連仙骨都修出來了，那只燕子卻還是沒有回來。
最后他的靈力實在過于龐大，對世間萬物造成了嚴重影響。
他無法再等了。
飛升成仙之際，他留下一滴淚。
沒有人明白為什么。
只有他自己明白。
那只燕子不會回來了。
那只燕子永遠不會回來了。
她的這份心意，他永遠沒有機會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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