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還是上了賊船
四個人都噎住了。
爺爺？
“怎么來了個爺爺？”王祥兵吃了一驚，后退一步，上下打量商陸。
“紀(jì)總這是招來了哪路神仙?！崩钗能巻?，“商陸同志您貴姓？”
白樹拍了他一下，“姓商！”
“爺爺同志，別杵那兒了，進來坐進來坐，在這辦公室里您輩分最高，您坐東面?！?p> 同事們雖然古怪，但都很熱情，讓商陸有些受寵若驚。
在辦公室坐下，四個人圍攏過來，一人搬一條凳子，看商陸的眼神讓他有點渾身都不自在，倒不是說有什么惡意，只是商陸發(fā)覺他們看自己的目光仿佛在觀察一只瀕臨滅絕的珍貴猴子……商陸和他們依次對視，然后斟酌著想要開口說些什么，對方先說話了。
“讓我們歡迎商陸同志?！蓖跸楸芭九九九尽钡毓钠鹫苼?。
其他人也跟著鼓掌。
商陸在這尷尬的掌聲中不知道該干什么，只好保持僵硬的微笑。
掌聲落下，王祥兵問：“商陸同志，你到這邊來，紀(jì)總有沒有交代什么？”
“沒特別交代什么，讓我今天過來報到，跟我說要認(rèn)真工作，認(rèn)真學(xué)習(xí)，和同事好好相處，為以后的工作打基礎(chǔ)?！鄙剃懟卮穑按蟾啪瓦@些?！?p> 四人交換眼神，目光凝重。
“大伯父，這又是一個被忽悠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小白癡?！崩钗能幇涯樢慌?，幾分嚴(yán)肅幾分鄭重地問商陸：“你是駐派技術(shù)員對吧？還在試用期嗎？還能跑路嗎？”
“不能了，今天剛剛簽完意向書?！鄙剃憮u頭。
齊刷刷的“啪”地一聲，所有人都抬起巴掌拍在額頭上。
商陸一時摸不著頭腦。
“怎么了？”
“你來基地這么多天，紀(jì)總都跟你說過些什么？”李文軒問。
“呃……”
他正想開口，就被張重給打斷了，這個黝黑壯實的寸頭男語速很快，張口第一句話就讓商陸怔住了。
“他是不是跟你說過，你是他求爺爺告奶奶等了好長時間才等來的頂尖人才？他對你非常滿意，滿意到了骨子里，槍斃他都不可能放人？從見你第一眼起就覺得你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商陸直直地看著他，然后點點頭。
“他是不是還跟你說，你才華橫溢，天賦異稟，假以時日，必成大器？自古英雄出少年，有志不在年高，你將成為151里舉足輕重的核心人物，以后將接過他肩上的重任？”白樹說話了。
商陸慢慢地瞪大眼睛。
“他是不是還跟你說，你和紅蓮沾親帶故？照看紅蓮是你命中注定的職責(zé)？你就是未來的總工？”
商陸瞠目結(jié)舌。
“他……他……”
“沒錯?！蓖跸楸林氐攸c點頭，“他對每個人都這么說。”
“110車間系統(tǒng)里紅蓮的親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卑讟湔f，“什么大伯父二叔叔七舅姥爺拐了八道彎的遠(yuǎn)房親戚，你去食堂吃個飯能碰到一個紅蓮親友團?！?p> “你知道紀(jì)總在110車間系統(tǒng)里的外號是什么嗎？”張重說。
“紀(jì)總餅?！崩钗能幷f。
商陸心里“咯噔”一下。
生活這只毛茸茸的小狗在瞬雷不及掩耳之間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展露出真實面目，一口咬住商陸的喉嚨，讓他發(fā)不出聲音。
他心里隱隱地感到：自己上了條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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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來之，則安之，相比對面的計工辦公室和動工辦公室，我們最大的優(yōu)勢就是閑?！蓖跸楸o商陸介紹自己的部門，他們把商陸的工位安排在左側(cè)辦公桌的東面，理由是他輩分最高，因為他是紅蓮的爺爺，“計工辦公室需要維護計算核心精密的超算和引力陀螺儀，那是個非常繁雜的工作，動工辦公室需要維護動力核心的反應(yīng)堆和機械結(jié)構(gòu)，屬于車間里出了名的臟活累活，但咱們操工辦公室——”
“主要負(fù)責(zé)操縱核心，但操縱核心的主體是駕駛員?！卑讟浣舆^話頭，“而駕駛員其實由專門的醫(yī)務(wù)組負(fù)責(zé)。”
“咱們部門的工作名義上是維護巨械駕駛員的力反饋模擬系統(tǒng)和神經(jīng)接駁系統(tǒng)，我們幾個專業(yè)都是干這個的?！蓖跸楸c點頭，“但由于操縱核心不是一個獨立的模塊，模擬系統(tǒng)的調(diào)試實際上由計工辦公室在負(fù)責(zé)，駕駛員的神經(jīng)接駁系統(tǒng)由醫(yī)務(wù)組實際負(fù)責(zé)，咱們的工作就只剩下坐在辦公室里看看參數(shù)了?！?p> “這就是我們的主要工作？”商陸問。
“還可以排練歡迎下一個倒霉蛋的儀式?！蓖跸楸f，“我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干這個。”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你想干嘛干嘛，機關(guān)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無邊無際又苦悶無聊?！崩钗能幷f，“熬夠五年跑路?！?p> “需要學(xué)習(xí)黎曼幾何與廣義相對論嗎？”商陸問。
“學(xué)那玩意作甚？”其余人眉頭一皺。
商陸不說話，扭頭望向觀察窗外的車間。
“我們會經(jīng)常接觸駕駛員嗎？”
“接觸駕駛員？”王祥兵茫然地?fù)u頭，“大概只有醫(yī)務(wù)組會經(jīng)常接觸駕駛員，我們談不上，畢竟工作在兩條線上?！?p> “我見過她好幾次哦?！卑讟湔f，“是個很漂亮的短發(fā)姐姐?！?p> 王祥兵用力拍拍商陸的肩膀，跟他說：“咱們部門就是這么個情況，雖然不一定適合所有人，但至少工作強度很輕，不會有什么危險，如果對未來或者拯救全人類沒什么很大的執(zhí)念以及追求的話，我覺得這里還是蠻不錯的。”
“我只想擺爛。”商陸說。
“英雄所見略同！”王祥兵用力地握緊商陸的手，“兄弟那你可就來對地方了！要論擺爛，除了政治處群聯(lián)科，哪兒也擺不過我們！恭喜你找到組織！”
其他人對他露出微笑，那表情分明在說：“你來對地方了”。
是的，他只是想躺平在大地上看升起的煙花。
商陸在心底對自己說。
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崗位和工作。
可當(dāng)他站在觀察窗前居高臨下地俯瞰整座車間，心里又隱隱地感到悲哀，是什么讓自己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從這間辦公室，到窗戶那邊的洞庫車間，商陸能摸到一層厚厚的、看不見的障壁，在這堵墻壁的兩側(cè)，究竟哪一邊才是他希望的生活？
從未有過這樣一刻，商陸清晰地認(rèn)識到是什么讓他下定決心留在這里，可也正如王祥兵所說的那樣，此后很長時間，他都不曾再與申姜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