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柱上的貓小箭聽得暗自傷心,看來自己的形象與萌獅并無二致,難道自己以后就只能以石獅子的形象站在這望柱蓮臺之上了嗎?
站得高看得遠或許是蹲在望柱上唯一的優(yōu)點,斷虹橋的御路向北延伸,路兩旁一簇簇的枯草在石縫間露著頭。初春淡藍無云的天空下,西側(cè)的宮殿圍墻如同一道丹霞山脊樸素又沉靜。沿著金水河岸邊堆放著料石、磚瓦、黃土袋子。昨天夜里那只叫奕維的小獅子就是在料石堆旁凝視著自己,然后把他誆騙到斷虹橋上,現(xiàn)在留在望柱上的是他貓小箭,那石獅子已經(jīng)不見蹤影。十八槐旁荒草叢生,竹子板腳手架橫七豎八地擺放著,多希望他能從槐樹后跳出來,跟自己說,“這只是一個玩笑,多謝你幫我站了一天崗,我只是想出去散散心?!?p> 但就算他望眼欲穿,感到眼珠都要從眼眶里瞪出來了,也看不到那萌獅的身影,他去哪了?視線越過樹梢和墻脊,隱約可見的寶蘊樓和屏風(fēng)樓,再往外就是熱鬧的街巷了,難道他化裝成自己的樣子出宮去了嗎?
不幸的是,貓小箭猜對了,如果時間倒流至他落水之前。
“偷梁換柱”萌獅默念三遍咒語,見那石欄板吞噬了貓小箭,本該自己蹲守的望柱頂上,白砂糖泥一般的漢白玉凝結(jié)成獅子的形狀,一對瞳孔收縮成線,不知所措地望著自己。好了,略施小計大功告成,自由的感覺真好!
萌獅抖擻一下周身的鬃毛,亮晶晶的毛孔中吐出一叢叢的黑白貓毛,轉(zhuǎn)瞬間他的身形就酷似貓小箭了。他回頭看了一眼斷虹橋上的石獅子,嘴角微微上揚,針刺般的胡須隨著身體的旋轉(zhuǎn)優(yōu)雅地抖動著。橋頭的瘦骨龍睡眼朦朧,萌獅的貓爪踩在石板路上沒有一點聲音,放任這頭望柱鎮(zhèn)獸逃離了夜幕下的紫禁城。
“自由的感覺真是太爽了!”萌獅漫無目的的溜達了一陣子,想著該去哪落腳,畢竟自己兩百來年沒離開過紫禁城了,得想個轍要么投親靠友要么自立門戶。想著,抬頭一看已經(jīng)是織女橋,再往前就是長安街了。他往胡同里一看,誰家門口墻角鎖著一輛自行車,他見四下無人,蹬起后腿挺直腰肢,口里默念著“李代桃僵”的咒語。轉(zhuǎn)瞬間,渾身的貓毛相互纏繞織成了一套毛衣褲貼在身上??±实拿婵紫?,時尚的黑白條紋雞心領(lǐng)毛衫,萌獅滿意地揉搓著膝蓋上的燈芯絨褲子,這可比自己的鬃毛舒服多了。
貓小箭的軀體融合的神奇能量的確不同凡響,而且完全不排斥自己的萌獅意識。面頰和手掌上的絨毛已經(jīng)完全褪盡,指甲還能伸縮自如,萌獅用指尖捅開車鎖,一偏腿蹬上這輛永久牌的自行車。他心想,幸虧在橋上常看末代皇帝溥儀練騎車,自己也潛移默化地學(xué)會了,否則像自己這點道行在這諾大的北京城里,又能走多遠呢。
長安街上華燈璀璨,早班車?yán)∈枘:膸讉€人,磨磨蹭蹭地駛過靜穆的街道。沿著宮墻的便道上,掃大街的師傅面帶困容機械地揮動著竹梢掃帚。塵土裹挾著碎葉穿過車輪輻條,與笨拙的腳蹬子一同歡唱“呲啦”作響。
自行車舊了,騎起來費勁,腳蹬輪軸這些小機械部件里的滾珠都該抹上點黃油了,但這不影響萌獅哼著小曲一路畫著龍。天安門前的御街大變樣了,萌獅的眼睛不夠使的,橫跨在路中間的門樓不見了,寬闊的大道向東西延伸望不見頭。萌獅在斷虹橋上見過轎車,但這像個肥碩的怪獸一般的公交車,他可是頭次見到。
這些新奇的玩意兒,萌獅沒多大興趣,他六百多歲的年齡閱歷可謂豐富,就憑“偷梁換柱”的手段,他就取代了道光帝的皇長子奕緯。那孩子也是好奇害死貓,被他誆騙困在斷魂橋,若不是他在咸安宮說狠話要誅殺授業(yè)恩師,道光帝盛怒下一腳踹在他的小腹上,破壞了他的神獸法身,逃回斷魂橋憋屈了兩百年。這回總算借貓小箭的身體,再次逃離枯燥乏味的望柱崗位,他要獲得無盡的享受,要得到人類的膜拜。他要的一切,即使是華表吼也不能望其項背。
萌獅側(cè)目看著由遠至近的華表柱,
那柱頭覆蓮座上的吼正一動不動地望著遠方。“你瞎??!”萌獅小聲地咕嚕了一句。心想,若不是貓小箭已經(jīng)突破了靈獸腥氣的束縛,望天吼或者是天安門前的石獅鎮(zhèn)獸早就嗅到他的味道了。他一路騎過廣場往東走,一直到王府井都沒有遇到鎮(zhèn)獸或脊獸的阻攔,心里著實有點奇怪,難道真像騎鳳仙人說的,“這世界已經(jīng)不一樣了?!?p> 王府井商業(yè)街對萌獅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他依稀記得東邊是豫王多鐸的世襲府邸。當(dāng)皇子時聽師傅講過,清軍入關(guān)時,多鐸戰(zhàn)功卓著卻積勞成疾,被封為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地位特別尊崇,門口的石獅子先皇特準(zhǔn)是臥姿,暗示府邸主人可以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歇息了。
印象中這街的南端還有口甜水井,北京城里幾乎都是苦水井,紫禁城里的井也難逃苦命,宮中的飲用水都是凌晨從玉泉山用木桶運來的。萌獅在人行道上的“王府井”銅井蓋旁停了一下,疑惑地環(huán)顧四周,心想:完全變樣了,對面是東安市場大樓,那里原本是明代一座王府,清初封給吳三桂,改稱“平西王府”,“三藩之亂”后,王府改成神機營的操場。后來經(jīng)善耆、那桐奏請,慈禧批準(zhǔn),這廢棄已久的神機營操場開放給了游商。這事他是聽說過的,沒想到這些游商竟有如此的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