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宮。
又是一年冬至日,清晨天尚未明,沈余嬌便身裹狐裘、手提燈籠,攜著涼夜的薄雪到來。
她叩響門環(huán),一位小侍衛(wèi)開門迎她進(jìn)來,緘默地帶著她來到白瑢的書房。
書房里生著暖爐、燃著熏香,隔絕了屋外細(xì)簌的風(fēng)雪。白瑢正坐在桌案邊,瞧見她到來,偏頭頷首朝她微微一笑。
“這樣早喚阿嬌來,擾了阿嬌好夢,實在抱歉。”
“皇后娘娘這是什么話。”沈余嬌莞爾,“冬至日子特殊,阿嬌知道?!?p> 白瑢望著面前桌案上輕輕搖曳的燭火,緘默了片刻。
“阿嬌……你可記得,這是第幾個年頭了?”
“回皇后娘娘,第二十年?!?p> 二人再度陷入沉默。
從六歲到二十六歲,這二十年的光陰,已經(jīng)幾乎讓沈余嬌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白瑢亦然。雖說命數(shù)如此,但當(dāng)年既曾親眼目睹那般可怖的血腥場面,又怎能輕易忘懷?已經(jīng)二十年過去,總該有個結(jié)果了。
“娘娘難道想……?”沈余嬌心頭劃過一個念想,她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眼前不知何時面上又多添了幾分老態(tài)的白瑢。
白瑢沒多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阿嬌,我曾對你說過,有些事情,需要你來做?!彼龔纳磉吥贸鲆粋€小木匣,放在桌案上,面容悲戚,“這匣中本有一只木簪,雖稱不上精巧,卻是你父皇當(dāng)年跑到宮外,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p> “只可惜那簪子當(dāng)年遺失在了血海里,只剩下這沾了陳年血跡的木匣?!卑赚寚@了口氣,“你的父皇是個好兄長、好父親,亦是個萬民敬仰的明君。只可惜大瓊近四百年的基業(yè),盡數(shù)毀在了聶擎淵的野心里。”
若是因高堂沒落腐敗而招致滅頂災(zāi)禍,倒也能稱作是天命報應(yīng)。但這般突如其來似大廈傾頹的滅國之災(zāi),自然難免叫幸存下來的生人心有不甘。
畢竟如今這新朝新君,并不盡遂民意。
白瑢尚絮絮說著些舊事,伴著天光漸明,沈余嬌忽聽見屋外響動,原是底下侍婢們擺了些祭祀之物于偏院空曠處。
“時辰差不多了。”白瑢吹滅了燭火,而后站起身來,“今年,便隨我一同祭拜你父皇和母后吧?!?p> “……是?!?p> 這是沈余嬌第一次祭拜雙親,雖然儀式小而簡單,但依然叫她心頭一酸。畢竟帝后薨逝,本該行國喪之禮。
“阿嬌?!币蛑信匀嗽趫?,白瑢壓低了聲音道,“從明日起,我還會日日去給圣上親自送藥。記住,速度越快越好?!?p> 簡單祭拜過先帝先后之后,沈余嬌便提著滅了光的燈籠回到了東宮。
“阿嬌這是去了何處?”
她甫一踏進(jìn)東宮大門,便撞進(jìn)了似笑非笑的聶景琛懷里。她一個趔趄,手中的燈籠落到雪地上。
“太子殿下還真是神出鬼沒?!彼读顺蹲旖?,將身子讓到一邊,“太子殿下還要上朝,臣妾就不攔著太子殿下的路了。”
聶景琛隱隱約約聞見她身上尚未散去的檀香味,便猜著她清晨只身去了鳳鳴宮。他不惱,只默默然點了點頭,而后踏步離開。
只要她不是去天牢、不是出了這皇宮,他尚可以給她一些自由。
送走聶景琛后,沈余嬌便速速回了南廂房,卻沒有回屋,而是轉(zhuǎn)頭去敲柳凝煙的房門。柳凝煙開了門,見是沈余嬌,便恭恭敬敬將她迎進(jìn)屋來。
她房內(nèi)東西置辦得簡單,想是臨時居住在此的緣故,便只帶了些必要的東西過來。話雖如此,房內(nèi)卻帶著些似有若無的幽幽清香,既有些茉莉的花香味,又帶著幾分木調(diào)香氣,實在叫沈余嬌好奇。
“凝煙姑娘屋內(nèi)實在是好聞哪,可是用了什么特別的熏香?”
柳凝煙笑而不語,只從懷中取出了個精巧的小盒子,里邊裝著幾枚香丸:“沒想到娘娘才一進(jìn)來,就聞見了這香氣。這是奴家新研究出來的香丸,正思索著想要送給娘娘呢?!?p> 沈余嬌莞爾,接過那小盒子端詳?shù)溃骸坝幸馑?。不過茉莉本是夏秋時節(jié)開在南方的花兒,怎么……”
“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心思?!绷裏熝诿鎻濏疤拥钕虑颇锬飳λ麥睾土嗽S多,自然是歡喜得緊哪。只可惜太子殿下不愿放下身段、親自表達(dá)心意,還得叫奴家出手?!?p> 沈余嬌挑了挑眉,只順其自然轉(zhuǎn)了個話頭:“不過沒想到,凝煙姑娘竟然還有制香的本事?!?p> “奴家昔年在北戎長大,雖說日子過得艱難,但也是跟著師傅學(xué)過些手藝的。”
聽見“師傅”二字,沈余嬌忽生一念,壓低了聲音道:“不知凝煙姑娘,可在北戎認(rèn)識什么擅于制藥的師傅?”
柳凝煙歪頭沉思了許久,方記起來一人:“奴家想起來一個曾為圣教教主制過許多奇藥的老藥師,只是……過了這么些年,老人家想是已經(jīng)不在了?!?p> “無礙,只要他有徒弟便好?!鄙蛴鄫蛇呎f著邊低下頭來,摩挲著手中的香盒。
“唔,那老藥師的確有幾個徒弟,而且也都是年少有為的青年和姑娘們……娘娘怎么忽然問起這個?”
“只是有些事,可能需要他們幫忙?!?p> 柳凝煙笑道:“先前魯王殿下方因為勾結(jié)北戎一事無端下獄,如今娘娘下這么一步棋,可是真要在朝堂之上坐實了這罪名哪。”
“是太子殿下下手在先,那便不能怪我心狠了。”沈余嬌扯了扯嘴角,沒再說什么。
當(dāng)晚,沈余嬌便暗中喚來秦英,叫他帶著先前從東宮翻出來的那只藥瓶,前往北戎打聽那位老藥師的徒弟。
既然柳凝煙曾與那老藥師有過接觸,這老藥師又恰是同圣教教主有關(guān)聯(lián)之人,那么和聶景琛有關(guān)的一切,他的徒弟想來也知曉其中許多故事。
只要能交涉成功,那她手中的勝算就又多了幾分。
“娘娘,凝煙姑娘……我們真的能信得過么?”
“你只需照本宮說的去做便是?!鄙蛴鄫陕曇衾淠?,“若橫生災(zāi)禍,一切由本宮自己來承擔(d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