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侍御在御史臺任職已經(jīng)有些時日,不知可有什么收獲?”聶景遲在梁祐之對面坐下,將小臂擱在桌案上。
“王丞相向來同太子殿下站在一處,自太子殿下即位起,他便是太子殿下那派最核心的存在;殿下這邊原本由沈蘊山沈副相主導(dǎo),但……”他抿唇頓了一頓,聶景遲自然也懂他在避諱什么,便接了話頭道,“那如今?”
“沈少傅帶著五公主回到揚州老宅之后,當(dāng)下殿下這邊的主導(dǎo)者之位便落到了梁將軍身上。”
聶景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梁祐之繼續(xù)道:“梁將軍自圣上仍是北疆將軍之時便陪伴圣上左右,他看人向來毒辣,也一早便知太子殿下做事易走極端,所以對太子殿下一直抱著審視的懷疑態(tài)度。加上太子殿下身居此等特殊位置,行事顧慮太多,梁將軍對太子殿下的看法總是帶著些悲觀?!?p> “宮里眾人皆知太子殿下從性情到行事作風(fēng)都同圣上極為相似,更遑論梁將軍這樣陪伴圣上數(shù)十年的老臣。大家不敢妄議圣上和太子殿下,但他卻將一切看得分明。所以,梁將軍的制衡建議,殿下定要好好聽進去才是?!?p> “至于其他各品階的官員,大多無非是跟風(fēng)站隊罷了。大家至多賭一賭,賭誰會是最后的勝者?!绷旱v之合上手中謄抄完畢的名冊,“至于最后是茍活于宮中,還是尋個名頭判個罪一死了之,沒有人能夠預(yù)料。”
“那么,御史臺的評斷呢?”聶景遲用手支著腦袋,饒有興趣地看著梁祐之低垂的眉眼。
“殿下究竟是好奇傅大人的想法,還是臣的想法?”
“自然是傅大人的?!甭櫨斑t直了直身子,“我相信你會站在我這邊?!?p> “是么?”梁祐之故作防備地往后一仰,“你我的關(guān)系早晚會傳進太子殿下耳朵里,若是我從太子殿下那邊得了什么好處,說不定……”
“得了,我知你不會是那樣的人?!甭櫨斑t挑眉一笑。
梁祐之收斂起玩笑的姿態(tài),靠近他正色道:“殿下,不要太過于信任某個人。過度的信任,只會換來更大更深的痛苦。我,沈大人,甚至王妃娘娘,都有可能害你?!?p> “宮闈之中暗潮洶涌、人心易變,殿下切莫大意?!?p> 東宮。
聶景遲離開魯王府去往御史臺不多時,沈余嬌便從后院的小門偷偷溜出去,來到東宮赴聶景琛的約。
她剛從福晟宮回來的那個深夜,聶景琛差程原送來了密信,若非聶景遲已然睡熟,她同聶景琛暗中來往一事,便真要叫他看在眼里了。
“魯王妃來得倒是迅速?!?p> 她踏進殿中的那刻,柳凝煙正跪坐在一旁為聶景琛磨墨。她抬眼瞧見她來,二人對視微微一笑,她便識趣地跟著一眾侍婢退了下去。
“沒想到凝煙姑娘如今竟是成了太子殿下近身的侍女,我本以為,她該有個更好的身份。”沈余嬌在聶景琛對面坐下,笑看著他的鳳眸,“畢竟太子殿下,不是很喜歡凝煙姑娘么?”
聶景琛挑眉一聲冷哼:“她地位低微,能在我身側(cè)侍奉已經(jīng)是難得的好差事,又怎么會叫她得寸進尺奢求更多?”
“太子殿下早過而立之年,還沒有打算立太子妃么?”沈余嬌歪著頭,眼神中帶著些打趣的意味靠近他輕聲道,“我只怕,圣上見不到太子殿下成親哪?!?p> 聶景琛身子微微向前一傾,伸手捏住她的下頜:“我的阿嬌怎么越來越敢挑釁我了?”
“是你坐在這個位置,底下那么多雙眼睛死死盯著呢,所以沒有辦法……把我從他那里搶過來?!?p> 聶景琛皺起了眉:“是你偏離你我二人的計劃在先?!?p> “太子殿下這話說著可真怪,怎么倒成我的錯了?”沈余嬌斂了笑容,換上委屈的神色,“若非當(dāng)年魯王殿下突然起意要在瓊玉樓設(shè)春日宴,我又怎會做他的妻?!?p> 她從他微微放松的手中掙脫出來,捋了捋有些歪斜的衣襟:“不過太子殿下應(yīng)該慶幸,若不是我將計就計同他成婚,我一個小女子,又哪能做什么……慫恿朝臣反叛篡權(quán)的事兒???”
“再說,若是我嫁給太子殿下而非魯王殿下,這大雍的百姓,又該如何議論殿下呢?”
聶景琛被她嗆得無言,只能默默然攥緊拳頭。沈余嬌瞧著他的反應(yīng),復(fù)又笑起來:“至少我在魯王殿下身邊,還能給太子殿下傳遞些消息不是么?”
“傳遞消息?將魯王一路推上能同我相匹敵、相制衡的地位的,阿嬌可有大功勞啊?!甭櫨拌∫宦暲浜撸皼]想到,你倒成了他的軍師。”
“我是魯王殿下的妻,自然要多幫襯著些。再說,既是同胞兄弟相爭,這樣勢均力敵的戰(zhàn)局,不是更有意思么?”沈余嬌笑容又深了幾分,“他們,想來也愛看的?!?p> “還望太子殿下莫要心急,畢竟他們……可都瞧著呢?!?p> 沈余嬌站起身正欲離開,聶景琛的聲音驀地響起:“阿嬌……這樣寒冷的天氣,不如陪我喝兩杯再走?!?p> “太子殿下這話,倒讓我為難了?!鄙蛴鄫善D(zhuǎn)過身,“我到東宮來已是不易,若是逗留太久,魯王殿下可要起疑心的?!?p> “你就那么關(guān)心他?”
“……”
沈余嬌沒有說話,靜靜瞧著他的面龐,隱約似有些紅暈泛上面頰。
“太子殿下應(yīng)是有些醉了吧?怎地青天白日便說起胡話了?”她目光移向一旁,掩在袖中的雙手默默籠緊。
聶景琛微微低下頭:“阿嬌以前的語氣,可沒這般冰冷鋒利。你究竟是恨我,還是……”
“我說過的,你我只是合作關(guān)系。”
“那和他呢?”
“自然是演的?!?p> 聶景琛憶起先前他遙遙看著他們夫妻二人相依偎著走進御花園,她瞧著他的眼神溫柔如水,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那樣的眼神只是逢場作戲。
“那阿嬌的演技……可真是出神入化啊?!?p> 沈余嬌復(fù)又轉(zhuǎn)過身去,遙遙看著緊閉的殿門:“……太子殿下謬贊了。”
微醺著的聶景琛半抬著眸子,望著沈余嬌離開大殿的身影,捏著酒杯的手慢慢握緊,崩出鮮明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