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時二刻,瓊玉樓蘭香閣。
沈余嬌自榻上悠悠轉(zhuǎn)醒,坐起身來,抬手撫過鎖骨處不知何人留下的吻痕。檀香深沉的氣息自香爐中裊裊升起,在空氣中飄起一縷香霧。在瓊玉樓里度過的每一日都似幻夢,卻又是深不見底、暗無可測的囚牢。
但如今的她,已經(jīng)有了離開這座牢籠的初步計劃。
三月后。
一個落著淅瀝小雨的正午,有宮人送來密帖,交予燕姐兒。燕姐兒看罷密貼,興沖沖地跑進蘭香閣:“哦喲,阿嬌啊,你可出息了!魯王殿下可特意吩咐下來,叫姑娘你啊,帶些姑娘們進宮獻舞呢!”
沈余嬌放下手中捏著的糕點,倒是顯得波瀾不驚:“進宮獻舞?”她思忖了片刻,“是了,半月后是圣上壽辰。既如此,便不能辜負魯王殿下一番好心了?!?p> “阿嬌啊,你到時可得努力些……對了,最好讓旁的姑娘們也多盡些心力,若是在壽宴上得了圣上喜歡,拋開納入后宮這種癡人夢話,能夠留在宮里侍奉,那也是天大的好事啊……”
燕姐兒還在興致勃勃地說著,沈余嬌莞爾一笑:“放心吧嬤嬤,我自懂得分寸?!?p> “你真是機敏,用不著我擔心。”燕姐兒依舊是笑瞇瞇的,抬手招呼初鶯道,“鶯兒啊,這幾日你也得認真些,我不求旁的姑娘如何,若是阿嬌姑娘得了賞、得了寵,你也有的是好處!”
燕姐兒笑逐顏開,捏著帕子離開蘭香閣。初鶯在一旁乖巧看著阿娘離去,雖然她對當下的事態(tài)仍舊有些茫然,但她知道,只要好好陪在主子身邊,便能多添一份心安。
第二日清晨,沈余嬌挑了些姿色與舞姿上乘的姑娘們集聚于后院,一同編排新舞。
姑娘們都是頭一次進宮,緊張之余不免興奮,為首的名喚金奴的姑娘雙手抱胸,得意地笑著:“我可一定要在宴上一展風姿。怎么說我也有些好姿色,要是被圣上或者哪位皇子看上,我可就成貴人了!”
一旁的玉奴不禁一哂:“還成貴人呢?宮里好看的公主甚至宮女不計其數(shù),你算什么?”角落里的芳奴也附和:“就是,我們不過是瓊玉樓里的官伎,能贖進官宦或富貴人家就已經(jīng)是莫大的福氣,做貴人?那就是白日大夢啦!”
姑娘們紛紛掩面大笑起來,弄得金奴在人群里是又羞又氣:“那是你們,可不是我!不管,我到時肯定會留在宮里,讓你們眼紅!”
“好了,莫要再吵了,快些開始吧。”有人站出來勸說,于是姑娘們各懷心思紛紛噤了聲,同沈余嬌一道排起舞來。
反復(fù)的練習多少乏味,但在休憩中摻雜著些風花雪月的談資,倒將平淡的日子變得有意思了些。姑娘們湊在一塊兒聊著趣事,有時是這家的公子哥兒逞強狂飲吐了滿身,有時又是那家的官人逛青樓被夫人怒罵著逮回家,甚至還有些心不在焉的書生從書院里偷溜出來,扒了墻翻進瓊玉樓,就為了見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半月的時光匆匆而過,聶擎淵壽宴前一日晌午,宮里派了車馬前來將姑娘們帶入宮中安頓。一輛輛華麗的馬車停在道邊,看得過路行人滿是羨慕。姑娘們?nèi)齼蓛缮狭笋R車,沈余嬌則支開初鶯,叫她與其他侍女同乘,自己則獨自坐上最末那輛。
馬車搖搖晃晃行進在青石板街,車廂兩側(cè)的幕簾掩住了兩旁的街景與人群。沈余嬌從懷中拿出一只名貴非常的鏤金雕鸞珠釵,靜默端詳了半晌,而后抬手將它小心翼翼插在發(fā)髻間層層疊疊的珠翠中。
入了宮,姑娘們被分別安頓在西南偏殿里幾處廂房內(nèi)。初鶯俯身幫沈余嬌整理著床褥:“今日閑暇,姑娘一會兒可要在宮里走走?”“好?!鄙蛴鄫牲c點頭。
待到初鶯整理好廂房抬起頭來,沈余嬌竟已左臂支著腦袋,倚在妝臺邊沉沉睡著?!肮媚铩??”她湊近了些,輕輕呼喚著,“姑娘若是乏了,便卸了妝、換身衣裳歇下吧?!鄙蛴鄫陕劼曅褋恚鬼感χ骸鞍?,抱歉。沒事,陪我出去走走,吹個風兒,便不乏了?!?p>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紅墻灰瓦間,不時向著路過的宮人微一行禮。她們隨意逛著,走到一處宮門,右轉(zhuǎn)之后走了段路便轉(zhuǎn)進了御花園。
“喲,這不是沈姑娘嗎?真是有趣,沒想到再一次遇見竟是御花園?!痹S江云遠遠看見了那抹倩影,笑著走上前來。
沈余嬌拉著初鶯恭敬行禮:“許侍衛(wèi)?!?p> “既然在此見著許侍衛(wèi),看來魯王殿下也在御花園了?”沈余嬌莞爾一笑,“不知距這迎春宴過了數(shù)月,魯王殿下是否還記得我。”“阿嬌姑娘是瓊玉樓頭牌,舞姿絕艷,教人如何能忘?”聶景遲一襲青袍背著手款步而來,“還希望明日壽宴,姑娘……不要讓我失望啊?!?p> 沈余嬌行過禮,嘴角微揚:“奴家不敢。畢竟是魯王殿下愿意賞臉,給奴家這些姑娘們這樣好的機會,又是圣上壽辰,奴家定當竭盡心力,討圣上歡心?!?p> 說來說去無非是些場面上的話,二人互相寒暄片刻之后,聶景遲便帶著許江云離開了御花園。沈余嬌不著痕跡的抬手撫過頭上的珠釵,回眸凝望二人離去的背影,微微蹙了蹙眉。
初鶯看著自家主子,不禁感慨道:“不說魯王殿下,就連許侍衛(wèi)、那些宮人們都能常逛這御花園,看這園子里那么些奇花異草。我們這些煙花柳巷里的,雖然有鮮花相伴,卻多少缺了那么些味道。”
“那就更應(yīng)該離開瓊玉樓,不是嗎?”沈余嬌目光移向初鶯,眸中神色復(fù)雜,“但聽姐姐的,無論未來做何選擇,萬不可進宮來,如此便是走進了更大的囚籠。與其做這金絲籠里的華美雀兒,倒不如那些住在山林里的野鳥來得快活。”
初鶯看著她,恍惚間竟覺著這樣的沈余嬌有些陌生。那樣的眼神和語氣,是她從未見過的冷冽。
沈余嬌看著身旁這個比她矮了半個頭的瘦小姑娘,目光堅定,頗有些視死如歸的意味:“至少,我要你未來能夠擁有幸福自由的生活,要你躲得遠遠的……不要靠近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