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這一年的新春，是余家人丁最新旺的時候，余建平終于又回了饒鄉(xiāng)。

　　饒鄉(xiāng)的傳統(tǒng)，除夕夜都要先拜祭祖先，這是對先祖的尊敬，也希望祖先能保佑家人在新的一年里身體健康。

　　余建國早就買好了祭祖用的蠟燭、鞭炮，余建平則帶著余簡、余圓在做紅桃粿。

　　海魚風(fēng)干后綁上了紅綢繩，桃粿堆成塔狀，擺上幾盤比臉還大的豬肉，添上雞、鴨和柑橘，羅列好姜薯糖、針菜、香菇、木耳和炒花生，沏上茶水三杯、酒三杯。

　　最后，點上塔香和蠟燭。

　　這就是饒鄉(xiāng)一年一度最重要的活動。

　　余簡虔誠地握住三支香，香底抵在額頭，虔誠地對著祖先牌位深鞠三個躬。自從打開了閣樓的箱子，她對于余家的歸屬感就越發(fā)深刻了。

　　此刻緬懷的不僅是先祖，更是她緣分淺薄的父兄們。

　　余建平同志前天剛跟著余奶奶去了老爺子的墓地，這多年，再見就是天人永隔，碑前雜草叢生，只余了一張照片定格了老爺子永遠(yuǎn)的笑臉。

　　余建平哀傷地摸著老爺子的臉，說不出的沉痛悲傷：“干爸，我回來了……”

　　安安靜靜地拔完所有的草，又把墓碑擦得一塵不染，忙完這一切，給老爺子倒了三杯酒，不發(fā)一言。此時無聲勝有聲，這個男人的感情從來就是在細(xì)雨潤無聲里默默演繹了一切。

　　除夕的晚餐就更豐盛了，余建國和余建平兩兄弟，把圓桌分成了八等份，用大托盤裝菜。倒是余簡沒了用武之地，被安排在小院里陪著奶奶喝茶吃瓜子。

　　余圓小朋友感嘆：“真想每天都是過年啊……”

　　余簡扔了一顆瓜子殼到他腦袋上，打趣：“平時虧待你了??？”新鮮玩意兒吃得最多的也是他吧。

　　“不不不……”余圓搖了搖手指，腦袋也順勢晃起來，“過年我媽不打我??！”每天可勁兒玩，可勁兒吃，哪怕犯錯了，老母親還是“和藹可親”地微笑面對，這才是理想中的生活啊……

　　然而回答他的，是更多扔到頭上的瓜子殼，他拍了拍頭發(fā)，怒視他姐，小表情奶兇奶兇的：“我早上特意洗的頭，你別給我弄臟了！”還偷偷抹了他老爹的發(fā)膠呢！

　　鹵味拼盤、海參焗排骨、荷蘭豆炒墨斗、蝦苗煎雞蛋、梅汁伍筍魚、青蟹蒸面、豬尾燜鮑魚、白灼沙盧，中間擺了一盤剛燙出來的血蚶，還有每人一例的豬血橄欖湯，湊了個十全十美。

　　余圓眼睛都看直了，狠狠地掐了把大腿，才發(fā)現(xiàn)不是做夢，他哪里吃過這么多的饒鄉(xiāng)本地菜，何況是兩位大廚做的。

　　他膩到他爹身邊，給了他老爹一個濕漉漉的吻，彩虹屁脫口而出：“爸爸，你好厲害哦！”

　　享受著突如其來的父子溫情，余建國告訴他：“以后繼承爸爸的衣缽?！迸畠簨赡鄣氖帜霉P就好，廚房的油煙就讓兒子多吸點。

　　小家伙瞬間幽怨的表情，眾人哈哈大笑。

　　余簡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多饒鄉(xiāng)大菜，正吃著余媽媽給她夾的豬尾鮑魚，豬尾燉得糯糯的，豬皮Q彈，鮑魚鮮嫩，裹著濃郁的醬汁，一口不過癮。余建平加了一點辣椒，回味還有一絲辣意。

　　鹵味拼盤里的鵝掌帶著一點脆，吃進嘴里嚼出嘎嘣的聲響，余簡發(fā)現(xiàn)，這樣的鵝掌比軟糯的更加好吃。

　　筍魚也叫呆子魚，無刺多肉，饒鄉(xiāng)本地做法多是清蒸。余建國筍魚去頭去尾，切成兩寸寬的片，加了烏梅汁一起蒸，做出來的魚肉不僅鮮香，還帶著梅子的香氣，湯汁又酸酸甜甜，別有一番風(fēng)味。

　　還有那海參焗排骨，海參燉得只能用勺子舀出，湊到鼻前就是誘人的香氣，剛含入嘴里就化成了咸甜的湯汁。再吃一口排骨，烤得骨頭都酥了。

　　余簡拆出蟹殼里的蟹肉，給余圓拌了一碗蟹肉面，又澆上蟹汁，只一口，就吃得他不停地晃著小腿。

　　“爸爸、建平叔，這些菜完全可以放到食肆里頭去賣?！庇嗪喺f道。

　　余建平也想過這個問題，可行但有難度：“饒鄉(xiāng)的菜吃得就是一個新鮮，魚、蝦都是剛撈回來的。少一分新鮮，味道就差上一分。我在京城找過，沒有這么新鮮的食材?！?p>　　“那您有沒有想過，從饒鄉(xiāng)這里訂購？”余簡思考著，說出自己的建議。這兩日她在村子里，見了許多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大學(xué)畢業(yè)后，很多選擇回到家鄉(xiāng)建設(shè)美好新農(nóng)村，這漁業(yè)養(yǎng)殖就是其中一項。

　　村西頭靠海的那一面，好幾家都承包了海場，投放了魚苗和蟹苗，就是蠔場，也有人做的風(fēng)生水起。

　　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為何不為這西澳村找尋另一條出路呢？

　　余建平愣住了，轉(zhuǎn)頭思索起余簡這番話。片刻后，他露出贊許的笑容：“阿簡，明天跟著叔一起拜年去！”看來，這是打算先摸一下情況了。

　　晚餐后，余圓拉著余簡在院子里放煙花，這可是真真正正的煙花。

　　院子正中間放了個四四方方的煙花筒，余簡點燃線頭，飛速地跑開。兩秒鐘后，一道火花率先沖天而出，到了半空中飛散成一個巨大的花朵形狀，緊接著又是另一道飛上天，花朵從藍(lán)色變成黃色，又變成紫色紅色。

　　余家的煙花像是一道信號，家家戶戶也開始放起了煙花。不同的形狀、不同顏色的花朵、動物在天空中此起彼伏地閃亮，余圓小朋友的嘴巴震驚得變成了O型。

　　汰！

　　他在京城放的那叫神馬玩意兒？！

　　最后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哪一家，放出了壓軸煙火，紅光在天際匯聚，形成了四個大字：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余圓跟著大喊一聲，瘋狂地在院子里蹦跑。

　　屋子里大人們還在喝酒聊天，院子口姐姐仰著頭看天空，他怪叫兩聲，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亢奮。

　　這是他最最最開心的一個新年！沒有之一?。?p>　　他終于可以跟父母、奶奶、姐姐一起，不用自己孤單單一個人在外婆家羨慕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