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洪流
月色如一瀑蒼白的水。
游樂園里的觀光小火車,表面粉色的油漆,早已褪成斑駁的黑。
寂寥的晚風吹拂而過。
經(jīng)過頂棚已經(jīng)腐朽空爛的旋轉木馬,
刮過不再轉動的摩天輪。
在刻著“方圖南愛林依然”的那堵墻旁邊,盤旋停留一陣子。
最后沿著生銹的軌道一直往前。
吹動荒蕪的野草,和綠色厚油布所搭建的一間空圓形篷房。
讓篷房門框上,已經(jīng)掉落一半的噴繪塑料布招牌,短暫的拂動平展。
“時空隧道?!?p> 曾幾何時,這里是這座“永安歡樂大世界”游樂園里,最熱門的景點項目。
走進篷房里,頂棚上掛著五顏六色的彩燈,造型不一,有喜慶的紅燈籠,有熒光綠的水母燈,有金閃閃的星星燈。
密密麻麻的玻璃流蘇,好似銀河一般,自彩燈之下垂落。
流蘇穗彼此搖晃碰撞,發(fā)出風鈴一般的空靈聲響。
篷房的兩邊墻壁上,是密集排列的棱鏡,同晃動著的玻璃流蘇一起,折射五光十色的彩燈光芒,讓篷房內的一切如夢似幻。
是廉價的燈光屋時空隧道。
也是一個人的孤寂宇宙。
方圖南坐在篷房的正中央,一張破舊的藤椅上,呢喃著倒數(shù)時間。
“五?!?p> “四?!?p> “三?!?p> “二。”
“一。”
“零?!?p> 時間到了午夜的零點零分零秒。
方圖南的身后,傳來玻璃流蘇被不斷撥開的聲響。
“方圖南,你可真會選地方?!卑饲锎坏穆曇繇懫?。
“不得不說,夠應景的,這么廉價土味的時光隧道,但有種莫名的氛圍感?!眹泪鳝h(huán)顧著四周。
展現(xiàn)出時潛姿態(tài)的二人,一左一右,站在方圖南背后。
方圖南沒有回頭,抬手捋了下頭發(fā)。
“你們真準時?!?p> “時潛者,自然要掌控好時間?!眹泪魃炝藗€懶腰。
“方圖南,你今天還特意打扮的這么帥啊,有心了,可惜,她看不見你?!卑饲飮@息道。
“嗯,我知道?!?p> “時間寶貴,我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方圖南,你不是有能定位時間坐標的時間遺物嗎?你想回到哪一天,由你自己決定。”嚴狩說道。
方圖南應了聲,從胸前的背包里,拿出停泊之鐘。
調整刻度盤。
“2009年4月1日,12點20分21秒?!?p> 把停泊之鐘放回背包,方圖南微微皺眉,問道:“你們也要跟我一起的話,我們穿越落點后,要怎么會合?”
“這個不用你擔心,我們自有辦法?!卑饲锎徽f道。
“什么辦法?要我落點后等著你們?”
“那恐怕不行,沒有我們兩個為你保駕護航,你落點后立刻就會被強行遣返?!卑饲锎粨u頭。
嚴狩抬起穿著紫色潛水服的右手,水煙氣泡躁動之際,他的手心里浮現(xiàn)出一塊鈦灰色的懷表。
“而且,依照理事席的命令,我們也必須全程盯著你,所以,方圖南,別嫌棄我們兩個要當電燈泡,我們也理解你最后一次跟她告別的心情,所以全程都會保持靜默,你只要當我們兩個完全不存在就行?!?p> 方圖南似是抗拒,但終究還是妥協(xié)。
“嗯,我明白了?!?p> “現(xiàn)在麻煩你,用你的手機,定位一下你穿越落點的位置所在,把經(jīng)緯度坐標告訴我。”
方圖南照做。
“我的高中母校,永安二高,經(jīng)度114.51410,緯度29.5410?!?p> 嚴狩旋轉懷表的發(fā)條,把刻度盤調到目的地的空間經(jīng)緯度數(shù)值。
“行了,我們出發(fā)吧?!?p> 方圖南吞下未醉膠囊,進入時潛姿態(tài)。
隨即,三人進入各自的腦波電臺傳送門。
在重疊的腦波電臺區(qū)域,三人并肩而站。
方圖南眼看著,在他面前,除了停泊之鐘制造的順時針灰色漩渦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一模一樣大小的灰色漩渦,卻是逆時針轉動。
八秋椿抬起雙手,分別指向這兩團灰色漩渦。
“亂流?!?p> 伴隨著八秋椿雙手合攏,兩團漩渦移動合并到了一起。
“走吧?!?p> 八秋椿和嚴狩一左一右,抓住方圖南的雙臂,帶著他進入漩渦。
眼前的光影開始閃爍變幻,時間隧道的黑色軌跡殘影,從身畔急速掠過。
光景慢慢清晰,三人凌空漂浮在永安二高的鐘樓地標建筑旁。
今天是艷陽高照的好天氣,陽光很是明媚。
方圖南俯瞰著母校校園里的熟悉景象。
十二點半,此時正是中午放學的時間,同學們大多剛吃完飯,在返回教室或者前往宿舍的路上。
“她和這個時空的你,在哪兒?”八秋椿問道。
“我也不清楚,或許……慢慢找找吧?!狈綀D南搖了搖頭。
“還是讓我?guī)湍惆?,方圖南,你的時間寶貴,理事席只給你批準了一個小時,這是你最后能看著她的機會,不要浪費每一秒鐘?!眹泪鲊@息道。
隨即,水煙霧氣一陣蒸騰,嚴狩的手中多了一個鈦灰色的望遠鏡。
偵測觀察一圈后,嚴狩收起望遠鏡。
“找到了,在學校的北門?!?p> 八秋椿和嚴狩,保持著一左一右搭著方圖南肩膀的姿勢,一路向北飛去,然后降落至低空。
學校北門的大門口,扎著馬尾辮,穿著白襯衣和靛藍色牛仔褲的林依然,有些氣鼓鼓的嘟起嘴,看著身旁的傻小子。
“圖圖,你到底是要去干嘛???中午飯都沒吃一口,我給你買的生日蛋糕也不吃!”
“媳婦兒,你先不要吵,我現(xiàn)在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去拯救地球!”傻小子一臉嚴肅的說道。
“什么拯救地球?你拎著這么一大桶水又是要干嘛!不累嗎?”林依然無奈叉腰。
傻小子沒有回答,只是費力拎著手中的紅色水桶,和林依然一起越過馬路,來到北門對面的這片小樹林里。
在最大的那棵松樹下,傻小子放下水桶,氣喘吁吁的蹲在地上。
林依然滿臉的心疼,急忙給傻小子揉肩膀。
“這個時空的你,是在干什么?”八秋椿不解的問道。
“我也忘記了,搞什么行為藝術吧可能,那個時候的我比較幼稚?!狈綀D南回答道。
同時,方圖南打了個手勢,示意二人停下。
“不再離近一些?”嚴狩問道。
“我想隔遠一些看看她?!?p> “行吧,你說了算?!?p> 三人漂浮在學校北門的正上方,隔著約莫一百多米的距離,靜靜看著小樹林里的這對小情侶。
這便是方圖南向NSC組織提出的,那個簡單而又卑微的條件。
只要讓他穿越回過去,再看上林依然一眼,他就會無條件配合NSC組織,讓他的時潛能力被剝奪,相關記憶被消除。
“那個……可以不要再繼續(xù)抓著我了嗎?”方圖南輕聲道。
嚴狩和八秋椿對視一眼,同時松開了手,并自覺退到了方圖南身后大概三米的位置。
漂浮在原地,一動不動,就這樣遠遠的看著林依然。
透明玻璃頭盔下,方圖南的雙眼之中,深情蕩漾,如煙波浩渺。
緩緩閉上雙眼,是想把這一刻林依然的模樣,永遠銘刻進靈魂深處。
雙手合十,方圖南臉上的表情,無比凝重的虔誠。
嘴唇甕動著,向他能想象到的每一位神明祈禱。
“乞求你們。”
“能短暫的閉上眼睛?!?p> “讓我能分散時間的注意。”
“讓我能違逆命運的旨意?!?p> “讓我能拯救她?!?p> 伴隨著方圖南的祈禱聲,此刻的時間,已緩緩跳轉至12點29分。
八秋椿和嚴狩,并沒有注意到方圖南的祈禱呢喃,因為他們視線所及之處,有更讓他們疑惑的事情發(fā)生。
正蹲在地上,被林依然按摩揉著肩頭的傻小子,看了一眼手表,忽地興奮大叫一聲,蹦了起來。
“好了!媳婦兒!到時間了!讓我現(xiàn)在向你證明!我昨天跟你說的,光之超人星球、魔法藥水和拯救地球,全都是真的!”
說罷,傻小子居然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衛(wèi)衣和運動褲脫了下來。
只穿著一條花褲衩,傻小子不顧傻眼驚叫的林依然,左手拿著一張照片,右手拿著一瓶黑色的墨水,神情無比肅穆。
“媳婦兒!昨天我收到了這張照片,是十二年后的我寄來的!他告訴我,今天晚上,會有銀河系五大行星的侵略者來入侵地球!世界將會陷入末日!”
“而我要在那之前,用他寄給我的魔法藥水,召喚出光之超人星球的艾斯奧特曼!拯救地球!”
“全人類的希望!整個地球的存亡!全都在我一個人的身上了!現(xiàn)在!我要開始召喚儀式了!”
不單單是林依然一臉懵,嚴狩和八秋椿,更是一頭霧水的對視。
方圖南卻已經(jīng)調整好呼吸,蓄勢待發(fā)。
“怎么回事?這個時空的他,是在干什么?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八秋椿急切道。
嚴狩的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看著傻小子走到那個紅色水桶旁邊,高高舉起水桶,用水把他自己從頭澆到腳,像是落湯雞一樣渾身濕透。
“呀!圖圖!你到底在犯什么傻???小心著涼生病了!”林依然崩潰道。
“為了全人類乃至地球的存亡!這又算的了什么?等我再把魔法藥水澆到頭上,召喚儀式就完成了!”
說罷,傻小子擰開那個藥瓶,把里面粘稠混懸的漆黑墨汁,一股腦澆到了頭上。
在這一刻,看清楚那漆黑墨汁究竟是什么東西后,八秋椿和嚴狩才反應過來。
“攔住他!”
八秋椿無比驚駭?shù)拇蠛鹨宦?,一個猛沖,伸手抓向方圖南。
“蹤跡?!狈綀D南沉聲道。
任由八秋椿的速度再快,三米之內的距離再近,也只抓到了黑色的殘影。
“來吧!光之超人!”傻小子大吼道,舉拳朝天。
從黑色漩渦里傳送而出的方圖南,伸拳觸碰。
拳頭對碰的一剎那,整個時空的景象,蕩漾震顫了一下。
隨即,在十八歲的方圖南,和三十歲的方圖南之間,成千上萬道漣漪,瘋狂的泛起!
并且,這些時空漣漪,開始不斷的共振,匯聚成一道道湍急的水流!
這整個時空,都開始扭曲波動!
水流泛起的真空之處,接連出現(xiàn)了黑色的奇點!
八秋椿僵硬在原地,保持著伸手抓空殘影的姿勢。
嚴狩更是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前所未有的震驚慌亂。
“莫比烏斯震顫?!?p> “這家伙。”
“瘋了?!?p> “他是想主動制造出。”
“時空洪流?!?p> 八秋椿憤恨咬牙,心中暴怒情緒幾乎要炸開胸膛。
原來。
方圖南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向他們投降。
他早就做好了賭命一搏的覺悟,哪怕是被奇點黑洞吞噬,死無葬身之地。
他早就想好了這個計劃,把整個NSC愚弄于股掌之間。
他絕不會讓NSC剝奪他的時潛能力,消除他的相關記憶。
因為他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目的。
拯救林依然的性命。
八秋椿猙獰咆哮。
“該死的騙子!”
“我非殺了你不可!”
“像碾死螞蟻一樣殺了你!”
漫天彌漫的水煙氣泡泛起,駭人恐怖的超巨型魔鬼魚現(xiàn)身。
可沒等展現(xiàn)出時溺姿態(tài)的八秋椿,振翅飛過去碾死方圖南,她的巨大翅膀,就被時空洪流中的一個奇點黑洞吸入!
奇點黑洞的引力過于強大,連八秋椿都無法抵御,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吞噬。
這時,伴隨著嚴狩的斷喝聲,一道冰藍色的光芒彌漫。
“凍結!”
竭盡全力,也只讓凍結維持不到兩秒鐘,就被時空洪流的扭曲波動沖刷消散。
但也足夠八秋椿解除時溺姿態(tài),遠離這處可怕危險的奇點黑洞。
變回時潛姿態(tài)的八秋椿,還想朝著方圖南沖殺而去,卻是被嚴狩攔住。
“夠了!8號!憑我們的力量,已經(jīng)來不及阻止他了!”
“承認吧!任務失敗了!”
“我們搞砸了!”
嚴狩的當頭棒喝,讓八秋椿終于冷靜清醒。
環(huán)顧四周,時空波紋屏障的扭曲波動,越來越劇烈洶涌,奇點黑洞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
時空洪流,馬上就要完全形成了。
“但是,還有阻止他的機會?!?p> 嚴狩咬牙,水煙霧氣一陣蒸騰,手中浮現(xiàn)出鈦灰色的手提電話。
“緊急情況!最高級別風險等級!”
“NSC全體成員聽到這則消息!請火速馳援!”
“IMM,A.D20090401123030.yh”
“經(jīng)度114.51410,緯度29.5410”
“請注意!落點處即將產(chǎn)生時空洪流!有大量奇點黑洞!需要注意躲避!”
時空洪流的中心點,傻小子的神情興奮又恐懼。
“召喚……真的成功了!不過艾斯奧特曼怎么還沒來啊?而且我有點頭暈,怎么看什么都是晃的?媳婦兒!你來扶我一下!啊!哎喲……”
一陣時空洪流的扭曲波動席卷而來,讓傻小子凌空飛了起來,狼狽在半空中來了個托馬斯回旋,腦袋也撞在了面前的大松樹上,暈厥了過去。
方圖南沒工夫管這傻小子,反正接觸疊加態(tài)已經(jīng)完成,時空洪流即將形成,這個工具人已經(jīng)完成了他的使命。
努力對抗著空間扭曲波動的阻礙,方圖南艱難的移動身體,朝著林依然游去。
時空洪流危險而可怕,不僅僅是因為水流真空之處,泛起的那些奇點黑洞。
更是因為產(chǎn)生洪流的這片區(qū)域內,時空法則的徹底崩塌失效。
但是。
沒有了法則。
水滴矩陣已經(jīng)停止了運算。
也意味著。
所有物質都可以被創(chuàng)造再生。
所有堆疊在時間線上的重復悖論,都會合理存在。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重新定義。
無論三維狀態(tài)還是四維狀態(tài),時潛姿態(tài)還是普通人類狀態(tài),都可以在這片洪流區(qū)域,不受限制,自由接觸。
以及。
不受限制。
自由的離開。
狠狠吸入一大口TO2時間氧,潛意識流變進階。
方圖南身上浮現(xiàn)出氤氳的水煙氣泡,變成一只青灰色的鯊魚。
只要能游到林依然身邊,張口吞下她。
用自己時溺姿態(tài)的潛意識流變鎧甲保護著她,穿越蟲洞,返回白隙線時空。
就能分散時間的注意。
就能違逆命運的旨意。
就能復活拯救她的性命。
可是,短短十幾米的距離,方圖南卻是怎么也游不過去。
身處時空洪流之中的他,就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浮萍。
只能游蕩著隨波逐流。
竭盡全力,拼命對抗著扭曲波動的時間屏障。
一次次被洪流推開。
又鍥而不舍的再度游向林依然。
很快,方圖南的TO2時間氧被急遽消耗殆盡,無法再維持時溺姿態(tài)。
水煙氣泡消散,方圖南變回穿著潛水服的時潛姿態(tài)。
但方圖南還是沒有放棄。
朝著林依然伸出手。
“然然,抓住我的手?!狈綀D南大吼道。
奇怪的是,林依然居然聽見了方圖南的話,轉頭驚訝的看著他。
“圖圖?”
終于。
走了那么遠的路。
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艱難險阻。
沖破時空的亂流。
來到了她的面前。
原本相隔十二年,距離光年之遠的戀人。
在這一刻。
咫尺相近。
伸手就能握緊。
這時,這波動扭曲的整片時空中,幽藍色的蟲洞出口,接連浮現(xiàn)。
一個接一個身穿潛水服的人影,從蟲洞里欺身而出。
正是NSC的援兵們。
“Q!你看見了嗎?真的是時空洪流!我的天!”
“8號!9號!你們兩個在搞什么飛機?”
“6號!你有抱怨指責的時間,快點幫忙阻止洪流!”
“K,Q,你們兩個原路返回吧!這種級別的情況,二等席的實力應付不來,留在這里只會添亂!”
“這要怎么阻止??!黑洞奇點太多了!”
“理事席怎么沒有人來???光憑我們這些人恐怕是做不到!”
“有誰指揮一下啊?5號?別發(fā)呆了!現(xiàn)在需要你挺身而出!”
“誒?看那邊!那么大的蟲洞出口!直接以時溺姿態(tài)前來?”
“這是誰?瘋了嗎?我不是說了,落點處會有大量奇點黑洞需要躲避!”
“這蠢貨會沒命的!他一落點就會……咦!哇!是1號大爺,那沒事了!”
“呼!1號大爺來了,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各位!1號大爺來了,大家可以完全放心了,危機解除了!”
方圖南也看見了,正對著他的面前,林依然的身后,浮現(xiàn)出一片無比寬闊廣大的蟲洞出口。
緊接著,一個巨大的人形生物,從蟲洞里緩緩走出。
方圖南的瞳孔,在剎那間,微縮成比針尖還小的黑點。
這是什么?
通體覆著厚厚的白色鱗片,即便佝僂著腰,身高也至少逾越百米,腦袋上沒有五官,只有一顆猩紅的獨眼。
有著奇長的手臂,在前端分裂成四只有著吸盤的蹼狀手掌,雙腿粗壯,且有著銳利的腳爪。
深海巨人?
世界上有這種生物嗎?
答案是否定的。
如此,方圖南便已經(jīng)知道了他是誰。
NSC的1號。
海巨人的身軀,蹣跚著從幽藍色的蟲洞開口中擁擠而出,好似一座山嶺行走于天地之間,也觸碰到了至少十幾個奇點黑洞。
可只見那海巨人抬起八只蹼狀手掌,輕輕揮動,便輕松撫平身邊扭曲波動的時空洪流,讓水流真空之處泛起的那些奇點黑洞接連消失。
竟然能以時溺姿態(tài)下潛意識流變的力量,消除時空波動,驅散奇點黑洞,阻止時空洪流!
這力量,已經(jīng)強大到超出方圖南的認知范圍。
來不及了。
必須趕在他阻停時空洪流之前……
方圖南奮力伸手,抓向林依然的手。
只差咫尺。
就能握緊。
可是,伴隨著周圍的奇點黑洞被海巨人遣散,其他的NSC成員們,也紛紛現(xiàn)出時溺姿態(tài)。
恐怖的大王烏賊伸出觸手。
渾身斑點的兇惡虎鯨張開血盆大口。
身軀如蛟龍一般的巨型海蛇亮出毒牙。
方圖南毫無懼色。
他早就已經(jīng)決定。
把命賭在此刻。
這時,那白色海巨人突然轉過頭,猩紅的獨眼閃爍起刺眼光芒。
一堵堅不可摧的時空障壁浮現(xiàn),擋在了方圖南和林依然之間。
同時,一只細長帶有毒刺的漆黑色尾巴,如粗壯的蟒蛇一般,把方圖南的身軀纏繞困住。
魔鬼魚的尾巴,是八秋椿。
“我剛才說了,我非殺了你這個騙子不可?!卑饲锎华熉暤馈?p> 可惜。
只差一步。
方圖南慘笑。
一如既往的。
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改變不了。
又失敗了。
用此生最后的機會,和林依然對視了一眼。
耗盡全身上下最后的力氣,說出了兩個字。
“抱歉?!?p> 林依然搖了搖頭。
溫柔的笑容,綻放在她的少女容顏上。
“沒關系,圖圖?!?p> “我們?!?p> “冬天時再見。”
方圖南愣住。
可他來不及有思考的時間,就被八秋椿的尾巴拖曳著拽走。
環(huán)顧著周圍,都是體型無比巨大,猙獰可怖的怪物們。
方圖南不僅沒有絲毫絕望,反而露出開心輕松的笑容。
“哈哈!我要死啦!”
“這般愚弄戲耍他們,他們怕是要把我撕成碎片都不夠?!?p> “我會死的很慘吧?”
“不過這樣也好,如果不成功的話,我也沒打算活著回去?!?p> “讓我死在這里吧,那樣的話,他們也就沒有理由對我的家人朋友們出手了?!?p> 可還沒等方圖南閉上眼睛,坦然迎接死亡,一股熟悉的味道,突然鉆入他的鼻孔之中。
海水的,咸腥味。
下一秒,八秋椿身旁的空間撕裂,露出黑色的縫隙。
一個穿戴著灰白色重金屬裝甲,擁有兩只巨鉗鐵爪和八根纜繩鉤鎖腳爪的潛水機器人,對著八秋椿的尾巴伸出鉗爪。
機械沉悶的指令聲響起。
“蒸發(fā)!”
八秋椿的尾巴當即斷裂開來!
潛水機器人用纜繩腳爪勾住方圖南,飛速朝著空間縫隙逃去。
“是Z!”
八秋椿咬牙,急忙催動潛意識流變,修復魔鬼魚尾巴的傷勢。
“正好,叛徒自己送上門來,一并肅清了?!?p> “呵,區(qū)區(qū)二等席,不自量力,你們以為你們能逃掉?”
說話的兇惡虎鯨和巨型海蛇,剛準備追擊,卻是被一只巨大的蹼狀手掌攔住。
“1號大爺?”二人很是疑惑不解。
海巨人把手收了回來,如山嶺一般的巨大身軀,緩緩跪下。
用一邊的手掌小心聚攏,保護住林依然,另一邊的手掌輕輕揮動,繼續(xù)撫平時空洪流所帶來的扭曲波動。
蒼老遒勁的聲音響起。
“不必再追,先完成修復善后工作。”
NSC的其他人,自然是連質疑都不敢,全體服從命令。
另一邊,方圖南被針織帽男孩拖拽著,因為慌亂從時空裂縫中穿越,沒有錨點,他們只能在廣闊浩瀚的四維空間中,漫無邊際的迷失前行。
方圖南的TO2時間氧,基本已經(jīng)徹底消耗殆盡,連維持潛意識流變都無比困難,隨時都可能會昏死過去,葬身四維空間。
昏沉囈語之際,方圖南半夢半醒。
“放開我吧,讓我死在這里。”
“我現(xiàn)在還能去哪兒?
“我已經(jīng)……沒有地方能去了?!?p> 這時,方圖南即將閉上的眼睛,看見了一道巨大無比的柱狀銀白色流光帶。
柱狀流光帶奪目閃耀流轉,像是被聚攏搓成一條繩線的銀河一樣,美麗絕倫。
方圖南想了起來。
沒錯。
就算精疲力竭,氧氣所剩無幾,意識模糊,也要永遠記住這一點。
“白隙線?!?p> “永遠指引著回家的路?!?p> 循著白隙線的指引,灰白色像素點構建的腦波電臺區(qū)域近在眼前。
方圖南閉上眼睛,昏迷沉睡。
再次醒來時,方圖南發(fā)現(xiàn)他正躺在一張鐵架床上。
是游樂園的宿舍房間,桌子上還擺放著昨天晚飯時,吃剩下的半碗炸醬面。
針織帽男孩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正靜靜的守著自己,窗外的天空泛起魚肚白,就要天亮了。
看來,自己已經(jīng)返回了所歸屬的現(xiàn)實時空,并且睡了好幾個小時。
可NSC的人,為什么沒有追殺過來?
沒力氣去想這個問題,方圖南現(xiàn)在很是虛弱,大腦仿佛被抽空了腦髓一樣疲憊。
他費力的從床上坐起來,看到針織帽男孩手中正拿著一張照片,神情專注的端詳著。
那張照片,是自己一直夾在錢包里,和林依然的那張合影。
看到方圖南醒來,針織帽男孩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
他從方圖南的衣兜里,掏出那支不朽之筆,在照片的背面,寫下了一個字。
“祝?!?p> 把照片遞還給方圖南,方圖南看著他寫下的這個字,頗為不解。
“什么意思?祝福我和她嗎?”
針織帽男孩點頭,又搖頭。
“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祝什么?”方圖南詫異問道。
針織帽男孩輕輕搖頭,身子斜靠在椅背上,長長的睫毛垂下,緩緩合上疲憊的雙眼。
“陳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