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漣漪

　　“不要……泛起漣漪？”

　　方圖南看著那距離他眼珠，不到一厘米的腐銹鐵鉤，鼻尖滿是海水的咸腥味。

　　漣漪。

　　方圖南想起來了。

　　他泛起過兩次漣漪。

　　一次是在王大帥奶奶家的院子里，為他修改時間頁。

　　另一次，就是昨晚，強行伸手拽住樹姐的時候。

　　這時，那個潛水怪人，緩緩移開了潛水服右臂末端的鐵鉤，輕輕點在了方圖南手中的那張照片上。

　　機械沉悶的回聲，再次從他頭上潛水鐘的鋁條格柵里傳出。

　　“來得及。”

　　“還有?！?p>　　“時間?！?p>　　隨即，透明波紋再度波動泛起，潛水怪人就此消失。

　　方圖南也就此從恐懼的壓迫感中掙脫，急喘了一大口湍流振響呼吸道的長氣，咽進肺里。

　　慌忙站起身來，眼看地鐵車廂里一切正常，安靜祥和。

　　正在低頭看手機的上班族乘客，跟母親撒嬌喧鬧的孩子，專心補妝的時尚女郎。

　　他們全都看不見剛才那個潛水怪人的存在，也聞不到那股濃烈的海水咸腥味道。

　　抹了一把冷汗密布的額頭，方圖南劇烈的心跳，幾乎要沖破胸腔。

　　離開之前，那個潛水怪人又說……來得及，還有時間，是什么意思？

　　低頭看向手中，那張樹姐的照片，方圖南驚愕的發(fā)現，原本被時空屏障抹消到幾乎空白的照片，此刻居然是恢復了正常！

　　“是那個潛水怪人干的？他阻止了樹姐的存在痕跡被抹消！那他說的意思……就是還有時間，來得及去救樹姐嗎？”

　　方圖南的精神，頓時松弛了下來。

　　沒錯。

　　根據之前林依然分析過的結論，這個一直給予自己警告訊息的潛水怪人，目的是擔心自己違反時間規(guī)則，陷入危險。

　　他是個好人。

　　而且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可這家伙到底是誰？

　　難道就是失蹤的樹姐本人嗎？

　　那樹姐又為什么成了這個樣子？穿著這么怪異的老式厚重潛水服？

　　話說回來，在穿越時空里，見到的電波幽靈，他也是穿著潛水服，不過是普通輕便的化纖布料款式……

　　而且，這個潛水怪人的警告。

　　“不要泛起漣漪?！?p>　　自己之前那兩次泛起漣漪后，都發(fā)生了不尋常的特殊情況。

　　一次是醒來后空間坐標點錯誤，物理意義上肉身實體穿越到了王大帥奶奶家的院子里。

　　一次是從樹姐手中拿到了這張過去時空的照片，帶回到了現在所處的時空來。

　　再整合之前電波幽靈的那番話，方圖南有了推論。

　　“警告，不要泛起漣漪?！?p>　　“因為泛起漣漪，會擾亂時空秩序，從而導致危險致命的可能性?！?p>　　“可只有玩命打破時空秩序，才能下潛更深。”

　　“潛的更深，才能成為真正的時潛者?！?p>　　“成為穿著潛水服的，真正的時潛者！”

　　“從而在時潛穿越中，獲取更高級別的權限！”

　　方圖南豁然開朗，興奮的打了個響指。

　　自己現在，應該是處于觀察者和時潛者中間的級別。

　　游泳者？浮游者？管它叫什么！

　　接下來只需要找機會，去涉險玩命，去修改那些能泛起漣漪的時間流向節(jié)點，不斷試圖去沖擊瓦解時空秩序，從而提升自己的權限級別。

　　這樣的話，成為真正的時潛者，便是指日可待！

　　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甚至還沒有見到褚教授，這趟鶴京市之行的主要目的。

　　方圖南就已經覺得收獲頗豐，不枉此行了。

　　一個半小時后，地鐵到站。

　　方圖南背著背包，沿著地鐵站口朝西一路步行，不到五分鐘，就到了鶴京大學北校區(qū)大門口。

　　此時正是鶴大校園里櫻花盛開的月份季節(jié)，學生和游人旅客熙熙攘攘，花海與人?；ハ噍x映，四處彌漫著歡快愉悅的氣息。

　　方圖南卻是沒心情賞景，直奔第七教學樓9樓報告廳。

　　抵達后，時間剛剛到上午十點整，推開報告廳的門，里面只有零星幾個學生。

　　方圖南趕緊用背包占住報告廳第一排，離講臺最近的位置，待會兒好找機會跟褚教授套近乎搭話。

　　奔波一路有些口渴，方圖南從背包里拿出樂扣杯，來到報告廳角落里的飲水機前。

　　可無論方圖南怎么操作，這個飲水機就是不出水。

　　正當方圖南打算放棄，下樓去學校超市里買瓶裝水的時候，一只拿著校園卡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刷了一下。

　　溫開水這才是從飲水機龍頭潺潺流出。

　　“喔，原來是要刷卡，我還以為免費的呢。”

　　方圖南尬笑著看向幫忙的人，是個戴著黑色針織帽，皮膚蒼白的男孩，穿著一身簡約的運動服，脖子上掛著一個鈦灰色的相機。

　　“謝謝你啊，同學，來，抽根煙嗎？”

　　這個針織帽男孩并沒有接方圖南的煙，只是瞪著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方圖南的臉。

　　“怎么了？我的臉上沾了什么東西嗎？”方圖南笑道。

　　針織帽男孩搖頭，收起校園卡，轉身緩步走到了報告廳講臺上，開始清理打掃，然后又把一個U盤插進電腦里，用投影儀快速滾動播放了一遍PPT課件，確認無誤后，把東西裝進包里，準備離開。

　　方圖南看到他剛才所播放的PPT課件，標題乃是《時間穿越理論與第四維空間——如水滴一般的時間》。

　　“這不是褚教授今天講座的題目嗎？這男孩……是褚教授的學生助手？”方圖南驚訝看著針織帽男孩。

　　厲害啊，褚教授可是博士生導師，但這針織帽小子，看起來年齡也就二十三四歲，一定是那種優(yōu)秀的天才。

　　方圖南急忙上去，厚著臉皮繼續(xù)跟他套近乎。

　　“同學，你是褚教授的助手嗎？我是外校的，對時間穿越理論非常的感興趣！大老遠跑來聽講座，我中午請你吃個飯，咱們聊聊行嗎？”

　　針織帽男孩卻是雙手合十，指了指他的嘴和喉嚨，然后做出打叉的手勢。

　　“呃……什么意思？你……不方便透露機密嗎？沒關系，我們只是隨便聊聊……”

　　這時，報告廳里的其他幾個學生，得知這個針織帽男孩是褚教授的助理后，也紛紛圍了過來，向他詢問講座的事情。

　　面對這些問題，針織帽男孩都耐心做出了解答，不過全程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機打字。

　　方圖南這才明白，這個針織帽男孩……不會說話，是個啞巴。

　　“我的天，太勵志了，當真是身殘志堅??！”方圖南心中感慨道。

　　從啞巴嘴里扯謊套話，那就太困難，也太沒良心了。

　　方圖南便不再繼續(xù)糾纏這個針織帽男孩，獨自離開報告廳，打算先去吃點東西。

　　可這時，針織帽男孩卻是抓住了方圖南的手臂。

　　他用善意提醒的眼神，看了方圖南放在桌子上的背包一眼。

　　“啊？沒關系的同學，里面沒什么值錢的東西，而且這報告廳不也有監(jiān)控嗎？不怕被人偷的?！?p>　　針織帽男孩卻是用力搖頭，走過去拎起背包，遞到方圖南手中。

　　同時，他還在手機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給方圖南看。

　　“千萬不要弄丟東西，位置我會給你留著?！?p>　　“啊？真的是太謝謝了！你人太好了，那我今天中午，一定要請你吃飯！”方圖南很是感動道。

　　針織帽男孩搖頭，指了指他手中的文件夾，意思是他還有事情要忙。

　　“好吧，那就太不湊巧了?！?p>　　方圖南費力的把背包背到肩上，本來里面沒裝什么東西，就是停泊之鐘太重了。

　　搭乘電梯下樓，去食堂吃了份雞排飯?zhí)撞停S后也沒敢多溜達，就趕在十二點之前回到了報告廳。

　　但就只是離開這一會兒的時間，報告廳已經坐滿了一大半聽講座的學生。

　　走向第一排空著的那個位置，針織帽男孩果然信守承諾，放了一本褚教授所著的《在時間長河里潛泳的人》，給方圖南占留著位置。

　　可方圖南坐下后，環(huán)視了一圈，并沒有看見針織帽男孩的身影，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翻開那本已經看過好幾遍的《在時間長河里潛泳的人》，方圖南又仔細溫故了一遍，打發(fā)等待的時間。

　　兩點鐘整點，一個穿著筆挺褐色西裝，身材高大的國字臉中年人，面帶微笑從前門走了進來。

　　報告廳里，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褚教授本人……這也太顯年輕了吧，看著好有精神，穿著打扮也有范兒，一點也不像年過六旬的人，頭發(fā)都沒白?！狈綀D南心想。

　　褚教授站上講臺，等掌聲平息后，用飽滿激昂的聲線，說了一番感謝致辭的客套話。

　　“哦，對了，除了感謝今天能來聽這場講座的各位同學，我還要著重感謝兩位，遠道而來的貴賓朋友?！?p>　　褚教授掌心向上，微笑指向第一排最右邊坐著的，兩位身穿黑色商務套裝的年輕女士。

　　“克里斯安女士，和王珍妮女士，她們代表三鷹集團，這次前來跟我們物理學院，誠摯洽談深層次的合作項目，大家都知道，三鷹集團數次慷慨斥巨資，給我們物理學院的建設以及我個人的研究，提供了巨大的援助，請大家對這兩位女士，致以最熱烈的歡迎掌聲！”

　　雷鳴般的掌聲頓時響起，方圖南茫然的撓頭。

　　三鷹集團？沒聽說過啊，是經營什么的？

　　小聲詢問旁邊坐著的一個男同學，他語氣頗為自豪的回答道：“是個只搞投資項目的跨國大財團，非常低調，但也是真的有錢，我們學院當初建新院區(qū)，他們隨手就無償捐贈了十個億！我畢業(yè)后就想去三鷹集團工作，但聽說他們的招聘標準無比嚴格，唉?！?p>　　聽了這話，方圖南看向臺上的褚教授，撇了撇嘴。

　　褚教授這個人的性格形象，和自己之前料想的不太一樣。

　　以為他會是那種不善交際，脾氣古怪的老學究呢。

　　現在看來，卻是恰好完全相反。

　　講座就此開始，但褚教授講的內容，方圖南基本上已經在他寫的書和論文里，全都看過了。

　　聽講座的同學們，雖然把報告廳坐的滿滿當當，對講座內容的興趣態(tài)度，卻明顯都是意興闌珊，低著頭開始玩起了手機，可能這堂講座對于他們大多數人，都是來拿湊學分的。

　　褚教授講的很有激情，但好幾次的提問互動，除了方圖南，根本沒有人捧場。

　　連續(xù)講了半個多小時，沒有得到多少正反饋的褚教授，明顯也有些失去熱情。

　　“好，現在講完了愛因斯坦—羅森橋的機制，這個概念比較復雜難理解，有沒有同學疑惑沒聽懂，有問題要問的？如果沒有，咱們就把這個部分直接略過去了?！瘪医淌谡f道。

　　方圖南舉手。

　　“這位男同學，請?！?p>　　“教授，您講的愛因斯坦—羅森橋，也就是蟲洞，您說通過蟲洞，人類可以實現時間旅行，我并不能同意您的觀點?！?p>　　“盡管依據廣義相對論，只要準備充分適當的物質，就能把時空扭曲成任意形狀，使得時空中相異的地方凸陷，如管子般拉長并連接，就形成了蟲洞，這也說明在理論上，如果未來人類的能量科技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制造蟲洞，的確是切實可行的?！?p>　　“可是，我覺得您忽略了關鍵的問題。”

　　“就算蟲洞制造了出來，人類也無法通過蟲洞完成穿越，因為人類是如此脆弱的碳基生物，僅僅承受幾十克的重力加速度，血管和心臟就會爆開慘死，更別說是對抗蟲洞那可怕巨大，連星球都能吞噬的引力了?！?p>　　“即使能制造出裝載保護人類的時光機器，但根據德布羅意的物質波理論，實物粒子是有波動性的，這也就意味著，能從地球上找到的任何物質制作出來的時間機器載具，都不可能隔絕掉蟲洞的吞噬引力?！?p>　　聽完方圖南的話，褚教授的雙眼之中，當即迸發(fā)出熱烈的光彩來。

　　“這位男同學，這個問題問的簡直太好了！”

　　“的確，人類的軀體無法抵抗蟲洞的吞噬引力，在當今物理學界的各種時間穿越學說中，是怎么都繞不開的一個悖論?！?p>　　“同學們要知道，允許旅行到過去的時空，一個是旋轉黑洞的內部，另一個就是包含兩根快速穿越的宇宙弦的時空?！?p>　　“宇宙弦這個概念……它具有長度但截面很小，打個比方來說，它們像是在巨大張力下，被拉扯到極限的橡皮筋，但大家知道，宇宙弦的張力是多少嗎？”

　　“大概是一億億億噸，這是什么概念呢？如果把一根宇宙弦系到地球上，它會把地球在1/30的時間內，從速度為零，加速到每小時約96千米！”

　　“這種恐怖的力量，再加上穿越旅程中，未知的加速度，我認為，就算是把整顆地球上的物質全部濃縮，制造成一件防護服，也無法抵抗時間穿越旅程中，蟲洞的巨大吞噬引力。”

　　隨即，褚教授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微笑注視著方圖南的臉龐。

　　剎那間，他臉上一直從容不迫，溫爾文雅的神情，消失的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神經質一般的癲狂。

　　“但是，這位同學，你說僅僅是因為這個悖論，人類就無法進行時間旅行，是錯誤的！”

　　“不僅是你，從過去到現在，那些自以為偉大不朽，被人們供奉進殿堂瞻仰的科學家們！他們也全都錯了！”

　　“這些人的思維，全都被他們大腦的皮層灰質！給包裹禁錮住了！他們徒有邏輯，卻沒有想象力！”

　　“沒錯！對于一個科學家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思維能力，也不是邏輯能力，而是想象力！”

　　“現在，這位男同學，我可以告訴你一種從沒有人想象過的時間穿越方法！一種你聞所未聞的時間穿越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