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羽煙如平日一般在大通錢莊位于京城上市的賬房內(nèi)查看當日進出流水,室內(nèi)點了清梅香,坐了一個多時辰,只覺夏日濕濕悶,起身開窗。
憑欄遠眺,見繁華的上市來往行人不絕,挑擔(dān)的腳夫形色匆匆,遠處湄河泛起波光,野鴨鳧水覓食,萬事各行其道。
自己的道呢,應(yīng)該便是如履薄冰般握住眼前吧,付出需倍于別人,凡事再思量地更細一點,方可不至于依附他人求生活。
“呀,快來人看看我的兒!”被一陣喧鬧打斷思緒,抬眼望去,原是一小兒暈倒在路上,只見一身粗布白衣的男子走上前去查看,號脈扎針,小兒漸復(fù)神色,原來是暑氣太重方致暈厥。
男子見小兒蘇醒,又轉(zhuǎn)身向后從筐中拿出草藥囑咐孩兒家人回去煎煮調(diào)養(yǎng)。
韓羽煙見此人劍眉星目,身形挺拔,雖著粗布白衣卻不減其氣度,醫(yī)者仁心,更添幾分浩然正氣,不由頷首贊許。
“小姐,這是您讓我追查的借條上欠債之人的詳細名目,請您過目”韓羽煙被賬房韓二打斷思緒,轉(zhuǎn)身接過紙張,欠債之人名為李飛,其樣貌、居址、家財情況具有詳細在冊。
“小人已讓府上兄弟散出去追查李飛,但這李飛據(jù)說狡詐至極,雖居住在京城,卻有好幾個居所和姘頭,只怕捉住他還需些時日?!表n二說道。
“辛苦韓先生了。若張二爺著人來問,先瞞下這些,待捉住李飛再說?!表n羽煙言道。一個能誆騙住精明張家的騙子可能不如表面那么簡單,不宜過度聲張。
翌日,大暑。宜靜坐,不宜出門。
韓羽煙一人撐傘出了韓府,只為去鳳鳴琴行取新斫的一把琴,因與琴師約定了此日,便依約而往,亦需親身調(diào)音試彈;“清和節(jié)當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彈罷一曲《陽關(guān)三疊》,韓羽煙收拾起曲中送友的不舍情緒,背著琴起身離開。
行至半路,忽覺迎面走來之人有點面熟,竟是李飛!便尾隨其后,看其至何處落腳。天色漸沉,暴雨將至,只見李飛走進一家藥鋪“陽暉堂”。
雨滴落起,韓羽煙為避暴雨,為護新琴只得也躲進藥鋪。
“姑娘,問診這邊請。”藥鋪之中除了李飛只有這位一襲白衣的醫(yī)者。韓羽煙跟著落座在李飛之后。
韓羽煙見醫(yī)者以白巾掩住嘴鼻,不遠處一堆尚未處理完的草藥,許是這個原因才以白巾覆面吧,只覺這眉眼好生熟悉。難道是昨日那個粗布白衣的醫(yī)者?
只見李飛一陣望聞問切,最后拿了一包草藥,寫了張字條留給醫(yī)者,便起身離去。韓羽煙慌忙起身,卻被攔住去路。
“姑娘,你還未看診呢。請問有何不適呢?”
“我……我還沒想好有何不適…”眼看李飛已撐傘消失在視線里,韓羽煙敷衍地回答道。醫(yī)者身形一頓,對這個理由無奈地笑笑。
眼見韓羽煙追了出去,他走到門口,只見一襲青衣背一把藍底白花的琴套,撐一把泛黃的油紙傘,佇立在雨中。
“姑娘,外面暴雨風(fēng)急,還是先避一避吧?!表n羽煙丟了李飛的蹤跡,想起剛剛的紙條,轉(zhuǎn)身又進了陽暉堂。
“方才是我失禮了,還請先生替我看診吧?!表n羽煙心想,既然來了不妨看看診,近來暑氣濕熱,調(diào)理一下也是好的;找由頭讓醫(yī)者多收些診金也方便打探李飛之事。
“姑娘芳名?”
“韓羽煙,羽化的羽,煙云的煙。”
“有何不適?”
“心氣郁結(jié),積勞成疾?!?p> ”噗。。你倒替自己先下了診斷”醫(yī)者摘了面巾,果然是昨日路邊那人!韓羽煙自覺心中有愧,便想直言來意:“先生貴姓?”
“在下姓江,名陽,陽暉堂的陽。”
“江陽……不像是醫(yī)者名字,倒像是個大盜!”韓羽煙不自覺地笑了。久在錢莊,步步為營,很難對一個人無忌直言,卻對這個只有兩面之緣的人有著親切感。或許是在不經(jīng)意間感受到對方對于生命那種最質(zhì)樸的責(zé)任感。
“哈哈,羽煙姑娘莫取笑我,我可只是略通醫(yī)理,癡迷這些花草藥罐罷了?!苯栃χ缘?。
忽而天空落閃,稍后驚雷聲至。江陽握住韓羽煙的右手腕,放于診桌之上,安然號脈。
少頃,江陽起身制了幾幅膏藥交于韓羽煙:“如羽煙姑娘所言,的確是平日憂思過度,陰虛氣損。這幾幅膏藥貼于背頸,可活血安神?!?p> “多謝?!表n羽煙欲付診金和藥費,摸了摸衣下,卻尷尬地發(fā)現(xiàn)只打算取一把瑤琴的她忘記帶銀兩。
“姑娘在此避雨,權(quán)當是送與姑娘了?!苯栆娪陝轁u小,走進里間尋了件玄色斗篷,一把披在韓羽煙身上。韓羽煙不免一怔。
“剛剛淋了雨,披上這斗篷回去不會風(fēng)寒入體,否則豈不是壞了我陽暉堂的招牌。慢走,不送?!苯栒f完,戴上面巾,繼續(xù)搗鼓起旁邊的花花草草。
“多謝?!蔽⑽⑹┒Y,韓羽煙走出門去。此刻驟雨初歇,綠肥紅瘦,她心里一絲懊惱自己丟了李飛蹤跡,一絲羞愧自己竟白拿了別人膏藥分文未付,還有一絲由斗篷帶來的溫暖。
今日,果然,不宜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