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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而起

原野的自述

朝陽而起 閑真 2429 2022-08-07 11:34:41

  攜著的新娘的手,穿過賓朋滿座,步入婚禮殿堂。

  我感到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莫過于此了。

  這是一場與眾不同的婚禮——藏式婚禮。我的姑娘是藏民。

  暗金色的大廳里,印有吉祥八寶的的燈具,用柔和的燈光顯出安寧祥和的力量,四周張掛著藍、白、紅、綠、黃的五彩邊布,象征天空、祥云、火焰、江河和大地。藏式紅毯從賓客席鋪展到主臺,勝利幢在兩旁延伸,壁柱上印有吉祥八寶的壁紙,紅底黃紋,我們站在吉祥寶帳下,裝滿酥油茶的色叉在身側(cè),發(fā)出淡淡的甜香味。

  我的新娘戴著鎏金的頭飾,發(fā)辮上結(jié)綴著打磨精致紅珊瑚,紅唇嬌艷欲滴,顯出動人的風(fēng)貌。紅底的藏袍群裾搖曳,上面的金色紋飾在蓮花燈的映照下閃閃發(fā)亮。她手持徐巴蘸水,灑向天地三次,以祈福求寧,再與我一同站到切瑪盒前鞠躬。臺下的人們唱起祝歌。

  “你要照顧好瑪吉?!痹滥负瑴I拉過我的手,用藏語道。

  我堅定地應(yīng)下她,執(zhí)起瑪吉的手,點亮了酥油燈,唱完祝詞。

  之前相對繁瑣的儀式,是被省略掉了。我們的婚禮,和現(xiàn)在的大部分藏族青年男女一樣,簡簡單單走個過場。但我相信,我們倆的故事,是最豐富、最驚人、最美麗的。

  我的大學(xué)專業(yè)是地質(zhì)學(xué),與幾個要好的朋友進了一家事業(yè)單位,組建了一支地質(zhì)隊,成為真正的實地工作者,這在眾多的就業(yè)方向里,無疑是最辛苦的一個。

  我們被分配去了青海,依然記得臨行前相宴,面對幾家父母臉上淡淡的陰翳,我們搭著肩笑道:“怕什么呢,保證完完整整的回來?!?p>  是啊,怕什么呢,我所熱愛的事業(yè)也正迫切地需要著我,我不妨用青春回應(yīng)這一場雙向奔赴。

  我們在的地方,在朋友圈是一番模樣,奇石怪山,絕壁剖面,飛云彩霞,落日流輝,貌似是一場人間仙境的旅行,可實際,是另一番模樣。手機缺乏信號,要向家里發(fā)信息,還要趕到離鎮(zhèn)子近一點的地方。沒有洗澡的條件,偶爾在鉆機的駐水池里洗一次浴,也足以和過節(jié)一樣欣喜若狂。有時天冷下來,還要擔(dān)心著凍傷。

  我們休息的常態(tài)是這樣的。在一片灰黃的土石里,建一排小帳篷,頭頂著一片明晃晃的星空,各種各樣的儀器用防沙布蓋著,幾個人圍在一起,用地質(zhì)錘敲打一塊石頭,取一段裂片,放在“玉兔”里搗來搗去。也算是一種職業(yè)病使然,徹夜長談,就是在不停的研磨聲里開始,研磨聲里停止。

  但對于我們來說,就算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待上幾個月,也是著實充滿樂趣的,懷抱無盡的熱情,這就是青春該有的樣子。

  在短暫的十五天休假里,我們回到城區(qū),在那個時日里,我在網(wǎng)上結(jié)識了一個姑娘,她是藏民,談吐里有種知性與野性交雜的味道,又似乎透出一種不可名狀的聯(lián)系,讓我心頭一動。姑娘是城里工作的,于是我說,我也是,在哪家公司當(dāng)職員。我不敢去見她,所幸她從未要求見面。地質(zhì)人就別想著談戀愛了,眾多前輩們早有金口玉言。

  為了夢想,不得不放棄一些別的什么,或許是有必要的。我甘愿將一生獻給我腳下的原野。

  有天,我們在收拾營地的時候,碰到一只野牦牛,在離著還算遠的地方。它還沒有長成,身形不是很大,漆黑如一塊硯臺,長毛耷拉在腹部。它是絕對不好惹的,若是成年,甚至可以將我們的“獵豹”吉普車整個頂翻。牦牛雖然性情兇暴,不過一般也不會輕易攻擊人。

  然而例外總是有的。

  不知是什么驚動了它,它就這樣朝我們沖過來,從遠處,像一陣黑色的旋風(fēng),我們慌了手腳,朝車上逃竄。

  我被石頭絆倒了,大腿扎在旁邊的一截斷枝上,忍著劇痛飛撲到車后,來不及鉆進車?yán)?,我大喊著讓他們先開,然后扒住車后的備胎,順著往車頂一跳,有驚無險,牦牛的犄角頂在了車后,伴隨一陣猛烈的搖晃,車在油門全開之下,急速地向前沖,直到將它遠遠地甩在后面。

  我受傷了。我那時的想法卻只是,所幸不是被牦牛弄傷的,不然真會見不著明天的太陽。

  “這里離鎮(zhèn)上太遠了,怎么辦啊,醫(yī)療箱在營地啊?!迸笥褌兘辜钡乜粗也粩嗤鉂B血的大腿,要是割到大動脈,那真是九死一生。

  “去附近的林區(qū)監(jiān)測站吧!”急中生智,大家只能想到這個辦法。

  我在車的顛簸中,感到冷汗淋漓。我會如何呢?我想到了為我擔(dān)憂的母親,我感覺對不起她,但是我又想到了我的考察成果,頓時卻感到值得了。我不后悔,但是我還有那么多未竟的事業(yè)啊。生的渴求,比死的預(yù)感更為強烈,強烈到我在失血之下反而愈發(fā)反常地清醒了。

  在監(jiān)測站的,竟是一個年輕的姑娘,皮膚是健康的小麥顏色,一雙大眼睛很是動人,卻露著兇光——她起先把我們當(dāng)成偷獵者了。但在說明情況之后,很快就柔和下來。

  觀測站是一個木板房。上面有露天的,仿佛哨所一般的地方,底下是人住的,所有的東西都擺在一間里。她安排我坐下,很熟練地為我處理傷口,我聽著收音機里帶有雜音的新聞,心中感嘆,難以想象一位女孩子,竟然愿意獨自管護一個觀測站。

  她為我們引路到附近的醫(yī)院,那時我已經(jīng)迷迷糊糊要睡過去,傷口的疼痛好像都與我無關(guān)了。我不清楚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在半夜醒來,那時還在輸血,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我的朋友們大松一口氣。

  “總算醒啦?”“沒事真是太好了?!薄袄系苣憧蓢?biāo)牢伊?。”他們七嘴八舌道?p>  我掃視了一圈,發(fā)覺少了些什么,反問:“那位姑娘呢?”

  “已經(jīng)走啦?!?p>  “怎么就走了,我還沒謝過她呢?!蔽矣悬c懊惱。

  “出去打了場電話,馬上就離開了,估計有什么急事?!?p>  “真是麻煩她了,要好好報恩才是?!蔽彝騻谔帯?p>  “以后咱一起去。”

  我拿起手機,發(fā)現(xiàn)兩個未接來電,都是那位城里的女友的,第二次提示響鈴次數(shù)極短,像是打了就掛掉一般。

  手機是在靜音上,朋友們也無法幫著接。讓她等急了嗎?我心中升起一陣歉疚。

  我突然想到朋友的話——“她出去打了場電話”,一個念頭在我心中爆裂開來,是巧合嗎?我不敢撥電話求證,如果搞錯了就不好了。

  待我出院后,和哥們幾個買了些禮品,送往那個監(jiān)護站。

  那是下午,太陽照在林子里,投下點點的光斑,山林里彌漫著一股奇異的草香味。

  監(jiān)護站沒有人,大概是去巡山了。為了準(zhǔn)備一個驚喜,我們將禮品放下,附上了一封信紙,署名是“得到天使救助的傷者”。背著我的伙伴們,我偷偷加上了我的電話號碼。

  我們回到鎮(zhèn)上,收拾行裝,準(zhǔn)備重回營地。在這個行業(yè)里,受傷的事情早已司空見慣,休養(yǎng)就當(dāng)做休短假了。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鈴。是我的“城中”女友。

  “原來是你!其實……”按下接聽鍵,只聞激動的女聲帶著微弱的哭腔,訴說一切的疑問與答案。

  我的猜想得到了證實,心中仿佛一塊石頭落了地。命運的牽線,冥冥的聯(lián)系,讓我不禁感嘆這世界的奇妙起來。誰說地質(zhì)人不可以有自己的邂逅呢?

  后來我主動去找她,一年的艱難相處——兩邊都是。讓這一場雙向的騙局,喜劇般的收場了。

  現(xiàn)在,我們的地質(zhì)隊已經(jīng)越發(fā)成熟,我們依然駐扎在青海,沒準(zhǔn)很快就要調(diào)到別的地方去,而我的妻子,也一直堅守著她的山林,做那片神山的山神,承著她父親的意志。

  雖然未來還有很多不確定,但是我們知道未來一定是明媚的。因為我們不會辜負(fù)當(dāng)初的選擇。

  我們都選擇了負(fù)重前行,或為夢想,或為責(zé)任,總之,都是源于愛,對家,對國,對一切,以青春與奮斗作為底色的,無盡的熱愛。

  大道迢迢,銀河路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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