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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塘舊事

退稿

伶塘舊事 伶塘 2101 2024-10-14 12:02:24

  記者:好了,對,就這個角度……請您稍等一等,采訪馬上就開始。

  燈光,錄像,畫面,甚至是座位的設(shè)置,一切都顯得如此嚴謹專業(yè),讓韓奕感到自己像是掉在瓷盤外的蛋糕一樣,與周圍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場景格格不入。

  韓奕很佩服眼前采訪團隊的專業(yè)性,在這個幾乎下不了腳的小出租屋里,他們居然能清掃出一塊還算整潔的空間以供這次采訪??上麄儾⒉淮蛩銓⑺约阂睬鍜咭槐椋麄円3炙铑^垢面的“特色”,據(jù)說可以給這次訪談增添一點關(guān)注度。

  好吧,就依他們,畢竟“有個性”的人總是能受到許多另眼相待的,他想。

  打光燈將韓奕粗糙泛油的臉龐照得有些發(fā)燙,嘰里咕嚕的嘈雜音漸漸安靜下來,終于匯聚成一聲清脆的提問。

  記者:您好,很榮幸能夠進行這次訪談,請問您對于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什么特別的見解和體驗?

  韓奕:嗯……這個,首先,我很榮幸能夠接受這次采訪,也很感謝你們對我的關(guān)注與支持。在我看來,文學(xué)創(chuàng)作是作者將自身經(jīng)歷經(jīng)過各種映射與解構(gòu)后,借以文字這一媒介重新表達給讀者的體驗活動。這不僅是一種傾訴內(nèi)心的方式,同時也是一種情感、思想、體驗的傳遞。

  記者:您的作品往往引人入勝,讓讀者不禁沉浸其中。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您有什么特別的靈感或者創(chuàng)作體驗嗎?

  韓奕:對于每個作家來說,靈感是創(chuàng)作的重要源泉,我通常會通過探索內(nèi)心世界來獲取靈感。人的一生能夠擁有許多回憶和體驗,然而大多數(shù)的記憶和經(jīng)歷都在重復(fù)刷新的生活里被忽視淡忘。我所做的,就是將原本深埋在沙礫下的金子淘洗出來,通過鉆研和思考,將其轉(zhuǎn)化為文學(xué)作品。

  記者:我們注意到,您的許多作品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位名叫袁曼的女性角色,這個角色的形象塑造非常飽滿,深受讀者喜愛。結(jié)合您之前提到的個人經(jīng)歷對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請問她是否也是您的個人體驗在作品里的重要映射?

  韓奕:是的。

  記者:能詳細說說嗎?

  韓奕聞言沉默良久,接著深深呼出一口氣,視線變得有些模糊,他起身示意: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p>  在現(xiàn)在這個被不請自來的采訪團隊塞到轉(zhuǎn)身都困難的出租屋里,擁有像樣的個人空間簡直是一種奢望。

  可韓奕還是艱難地擠出門,順著霉斑遍布的樓道向天臺走去,他要去上面點支煙,或者透透氣。

  袁曼,韓奕這輩子都忘不了這個名字,她是他一切創(chuàng)作的動力與源泉,她在記憶里留下的影子是那樣鮮活,可她在現(xiàn)實里留下的灰燼卻是那樣冰冷。

  他記得,就是在這個小出租屋里,她坐在他右手旁,每天晚上托著腦袋,一盞不明朗的燈,一間不溫暖的房,一把四腳不平的木椅,她就陪他到天亮。

  他記得,投稿第一次沒有被出版社退回,她比他還要高興,破天荒地在西紅柿打鹵面里加了三個蛋慶祝,一個打散,一個油煎,一個白煮。

  他還記得,這里的冬天很冷,可雪總是留不住,一碰到人身上就化了,只有刺骨的寒意久久揮之不去。他給她撐起一把傘,她給他戴上親手織的圍巾,兩個人在空蕩的街道上守歲。

  零點剛過,焰火自白茫茫的大地上升空,她激動地從傘下沖出去,任憑神降下的煙花將她的發(fā)尾打濕;他扔下傘,也跟著沖了出去,在雪地里緊緊抱住她,兩團呵出的熱氣在風(fēng)雪里翻騰交織,世界簡直是一片白色的歡樂海洋。

  可他記得,他時常在沒有靈感時胡亂撒氣,將許多完整的砸成粉碎,她什么都不說,只是縮在墻角默默注視著他,小聲抽泣,眼眶止不住淚流。

  可他也記得,他將苦難視作唯一的靈感來源,他愛他觸手可及的幸福,他又憎恨著所令他沉溺幸福的一切,甚至包括她。

  他多想記不得,那天下著雨,他再一次將退稿的來信撕得粉碎,接著砸光了手邊所有能砸的東西,除了被她死死護在懷里的相框,相框里放著他們唯一的一張合影。

  他如同一塊燒紅的鐵,勢必要灼傷焚毀一切膽敢靠近的東西,他摔門而出,想要沖進雨里漫無目的地四處奔跑,直到無序的大雨將他躁動不安的靈魂徹底冷卻才停下。

  可他沒想到,這一次,她也追了出來,他更沒想到,他和她走過成千上百次的狹窄巷道里,會突然竄出一輛車速極快的面包車來。

  他只記得,他聽到聲音回頭時,她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在空中蕩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接著“啪嗒”一聲,落在地上,身下開出一朵極美極艷的花。

  他分不清從臉頰淌下的究竟是雨水還是淚水,就像他現(xiàn)在分不清模糊在眼前的究竟是吐出的煙霧,還是他已經(jīng)流干的淚。

  她后來活在了他的筆下,他的作品在她的魂靈里長出血肉,他不再籍籍無名,一事無成,可在這個他聲名鵲起的世界里,他再也無法擁有她。

  煙頭已經(jīng)燒盡了,指尖的灼痛感將他拉回現(xiàn)實,他深吸一口氣,重新回到狹小而逼仄的出租屋里,敲開門,里面迎接他的卻不是專業(yè)的記者團隊,而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女孩手里握著一只鐵勺,裝作麥克風(fēng)的樣子,笑嘻嘻地遞給他:

  “你好,很榮幸能夠進行這次訪談,請問我的大作家對于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什么特別的見解和體驗?”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右手,被煙熏黑的食指與中指不知何時夾住了一封蓋著出版社郵戳的信,一眼望得盡的客廳茶幾上,她和他的合照完好無損地躺在相框里。

  他遲疑了片刻,將未拆的信封折好,塞進衣兜,緊緊抱住了女孩。

  客廳角落的鏡子里,一道落寞的身影從另一邊癡癡地望著,良久才轉(zhuǎn)過身,在預(yù)備發(fā)出的退稿信件上簽好自己的姓名,并附上了一句永遠不會被看見的話,這是他遺作的結(jié)尾:

  “時間終究會以它自己的方式告訴你,一些看似對你的拒絕,其實是一種他人求之不得的成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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