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沒有什么原不原諒的說法

　　臨近中午，當劉長樂走進偵探社時，衛(wèi)正義正翹著綁著繃帶的右腳，躺在沙發(fā)上，吹著新裝的空調(diào)，捧著一本名叫《解憂偵探社》的懸疑小說，津津有味地看著。

　　茶幾上擺滿了鴨頭、鴨架、鴨脖、鴨腸等各色鹵食，還有一打啤酒。

　　聽到推門聲，衛(wèi)正義合上書，伸伸懶腰，問劉長樂道：“中午想吃什么？”

　　劉長樂坐到沙發(fā)椅上，指著茶幾上的鹵食，反問道：“這還不夠？”

　　衛(wèi)正義大手一揮，嘚瑟地道：“這是零嘴，能當正經(jīng)飯吃嗎？沒錢的時候天天摳摳搜搜，沒道理有錢了還得委屈肚子吧？”

　　說得好有道理，劉長樂無言以對。

　　衛(wèi)正義露出勝利的微笑，拿起手機，打開外賣軟件，邊刷邊問：“你想吃干鍋蝦，還是牛蛙？這頓我請。”

　　劉長樂的心思不在吃飯上，漫不經(jīng)心地回道：“我都行，你看著點吧?！?p>　　“那就各來一份吧。”衛(wèi)正義下完單，放下手機，打量著劉長樂，問道：“到底出啥事了？你一進門，氣場就不對?！?p>　　劉長樂揉揉臉，情緒復雜地道：“引起我跟馬志軍沖突的那個女生，今早給我打了個電話?！?p>　　“跟你道歉了？”

　　衛(wèi)正義拿起一罐啤酒，遞給劉長樂。

　　劉長樂擺擺手，轉(zhuǎn)身給自己接杯溫水，捧著紙杯回道：“有道歉，不過這對我來說，也沒什么必要。

　　那件事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怪罪過她，更沒有什么原不原諒的說法。當時心里多少覺得有點委屈，過去這么久，也早都不在意了。”

　　衛(wèi)正義打開啤酒，灌一大口，打個嗝，說道：“能讓你心緒不寧的，一定不只是道歉，還有什么麻煩事吧？”

　　劉長樂喝下半杯水，緩緩說道：“那個女生叫顧念瑤，她跟我說她欠了校園貸，那天馬志軍就是去催收的。后來，她因為害怕，就沒敢站出來給我作證。

　　馬志軍對警察隱瞞了實情，只一口咬定是我毆打他，關(guān)于校園貸的事情沒有暴露出來。我隨口問了下，她當初只借到一千塊錢，實際到手四百，不到一個月已經(jīng)翻到八千?！?p>　　“這群放校園貸的畜生，就他媽不干一點人事，槍斃十回都不解恨?！毙l(wèi)正義罵一句，又灌一大口啤酒，忿忿不平地道：“你問沒問是哪個平臺？問清楚的話，就趕緊報警收拾他們?！?p>　　劉長樂搖搖頭，回道：“顧念瑤很緊張，隔著電話，我都能感覺到她在害怕。應(yīng)該是遭到過恐嚇，又是不諳世事的中學生，精神沒崩潰就不錯了。

　　這我肯定是不能再多問什么，我跟她約好下午五點在龍門濕地公園面談。戶外視野開闊，對焦慮不好的人很有幫助?！?p>　　“老劉?！毙l(wèi)正義猶豫一下，還是說道：“你幫曾經(jīng)的學生，于情于理都沒錯，我肯定支持你。不過…”

　　“你是擔心我爛好人，被騙是吧？”劉長樂打斷衛(wèi)正義的話，微笑道：“掛斷電話后，我還特意跟顧念瑤的班主任通了電話，大致問了下她的情況。

　　顧念瑤她爸前些年從工地的腳手架上摔下來，造成殘疾，她一家人的生活全靠她媽在餐館打工維持。她下面還有一個妹妹在讀初中，家里開支比較大，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狀態(tài)。

　　之前老師家訪時，確認了她家經(jīng)濟困難的事實，學校因此還給她減免住宿費，給了些補助。

　　顧念瑤很懂事，學習也很勤奮，在全年級一直名列前茅，人緣也很不錯，是學校沖擊清北的種子。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不就是擔心她是愛慕虛榮才去借校園貸的嗎？”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校園貸的事我沒告訴她班主任，含蓄表明我對學校的處罰仍不死心，多少做了些掩飾?！?p>　　“好吧，聽你這樣說，應(yīng)該是另有隱情?！?p>　　衛(wèi)正義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管是不是愛慕虛榮，幫肯定是要幫的?？粗粋€花季女孩跳進火坑里，那不就是助紂為虐嗎？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那小姑娘只是一念之差犯了錯，還得注意心理疏導。這個世界不至于容不下一個犯點小錯的未成年人？更何況她只是個校園貸的受害者。

　　我是很反感受害者有罪論這種觀點，但想著幫了人忙，要能得到真心的感謝，能看到被幫助的人走出泥潭不也挺不錯嘛?！?p>　　其實，衛(wèi)正義這番話的潛臺詞就是，他擔心顧念瑤心地不純，利用劉長樂的善良替自己擺脫麻煩，實際上并不領(lǐng)情。這種結(jié)局，就挺傷人的。

　　劉長樂自然明白衛(wèi)正義的心思，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

　　外賣很快送到，兩人吃了頓堪稱豐富的午飯。因為剩菜較多，劉長樂堅持不肯浪費，于是衛(wèi)正義就又訂了同城送的冰箱和微波爐，剛好放到辦公桌和后邊布簾中間的地方。

　　冰箱倒好說，微波爐只能將就放在一張椅子上。如此一來，這間偵探社就更顯狹小。

　　新買的東西都安置好以后，衛(wèi)正義笑呵呵地攤牌道：“飯請你吃了，家電也照你家唐富婆的意思更換過，你最近應(yīng)該也沒需要花錢的地方了吧？”

　　劉長樂警覺道：“你又想借錢？”

　　“不是，你想多了，你個窮光蛋哪有錢借我。”衛(wèi)正義笑道：“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我拿唐富婆給的那筆錢應(yīng)急去了?！?p>　　還好不是問我借錢。劉長樂坐在沙發(fā)上，沒好氣地道：“你用就用唄，整這么煽情干啥？沒事別煩我，我得躺一會兒?！?p>　　剛躺下，他就覺得有些不對，二十萬他昨晚拿走五千，還剩下十九萬多，花點小錢衛(wèi)胖子不至于這么矯情，于是就翻過身問道：“你到底挪用了多少錢？”

　　衛(wèi)正義“嘿嘿”笑道：“也不多，咱公賬上還剩七八千?！?p>　　“才七八千你至于嗎？”話出口，劉長樂就意識到不對，牙疼地抓起茶幾上的雜志扔向衛(wèi)正義，自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滾！”

　　衛(wèi)正義接過雜志，嬉皮笑臉地逃回簾子后。

　　“二十萬吶！”劉長樂哀嚎一聲，閉上眼，躺平裝死。至于衛(wèi)正義用錢的原因，他根本沒打算問。反正說不說，都有他自己地理由。

　　因為心里想著事兒，也沒睡太死，到下午四點多，就自動醒轉(zhuǎn)過來。

　　劉長樂本來想單獨赴約，衛(wèi)正義閑不住，說自己的腳只是為了預防腫脹和保證局部血液循環(huán)才纏的彈力繃帶，實際上不影響行動，非嚷嚷著一起去。

　　想著丟衛(wèi)正義一個人在店里也挺無聊，劉長樂就帶著他一起開車直奔龍門濕地公園而去。

　　到地方后，他找個長椅安頓好衛(wèi)正義，開始給顧念瑤打電話，然而接連打了三個，對面都沒有人接，這讓他不由開始擔心起來。

　　看劉長樂的臉色不太好看，衛(wèi)正義寬慰道：“今天是星期天，小姑娘很可能是在趕作業(yè)，或者做家務(wù)啥的。你別太擔心，等人忙完之后，肯定會給你回電話?！?p>　　知道著急也沒用，劉長樂坐到衛(wèi)正義身旁，說道：“那再等等吧?！?p>　　一直等到六點多，公園的游人漸漸減少，也沒能等到顧念瑤過來。中間每隔十多分鐘，劉長樂都會打個電話過去，對面始終無人接聽。

　　待到太陽下山，兩人都坐不住了。

　　劉長樂看眼時間，說道：“馬上就到晚自習的時間了，寄宿生每周日都得趕在晚自習前到學校去，但愿她只是臨時改變主意，或者被其他事情耽誤了。”

　　語氣平和，話里話外卻透著股擔憂。人只有在想到不好的地方時，才會玄學地用“但愿”這種詞語來自我疏導安慰。

　　“老劉。”衛(wèi)正義嚴肅地道：“你還是給那女生的班主任打個電話問問吧。她要在學校，就一切好說。要是不在學校，很可能就是出了啥事，咱倆得盤算好接下來該怎么做?！?p>　　劉長樂點點頭，邊撥電話邊道：“行，我打個電話問問?！?p>　　電話很快撥通，他開門見山地問道：“陳老師，請問顧念瑤同學在學校嗎？我想問她愿不愿意和我見面聊聊。

　　…哦，她沒來學校。那行，我知道了。那等有了她的消息，麻煩你告訴我一聲，謝謝！”

　　掛斷電話，劉長樂表情凝重地道：“顧念瑤沒在學校，班主任給她爸打過電話，說是她下午四點多就收拾課本出門了。家里人以為她是去學校，就沒多問。

　　我想她應(yīng)該是想來和我見面，才提前出的門。所以，應(yīng)該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p>　　衛(wèi)正義皺眉思索片刻，說道：“第一次是馬志軍去催收的，現(xiàn)在他死了。那你說，馬志軍會不會還有其他同伙接過催收的任務(wù)，并伺機擄走那個女生？”

　　劉長樂贊同道：“你說的很有可能。報警吧，咱倆現(xiàn)在知道的信息太少，推斷不出所有…”

　　話音未落，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舉起一看，激動道：“是顧念瑤！”

　　急忙按下接聽鍵，語氣急促地道：“顧念瑤，你在什么地方？現(xiàn)在還好嗎？”

　　“呵呵?！睂γ?zhèn)鱽硪坏滥新?，嘲諷道：“還真是師生情深啊，難怪會為她干掉馬志軍那個蠢貨。”

　　劉長樂臉一沉，拿開手機，快速按下“錄音”和“免提”，然后沉聲問道：“你是催債的人吧？別傷害顧念瑤，我可以幫她把錢還給你們?！?p>　　衛(wèi)正義在聽到劉長樂說話的同時，已經(jīng)打開綠信，給王倩發(fā)去一條信息：“洛城八中有個女學生被校園貸的人綁架，看到信息后，請立即準備救援，地址我隨后發(fā)送給你?！?p>　　很快，王倩就回復到：“收到。我先通知局里，隨時等你消息。不要沖動，注意安全?！?p>　　“催債？”電話那邊的男人笑了笑，回道：“你誤會了，我是來討債的?！?p>　　…

　　一處長滿荒草的廢棄廠房中，孫祥武握著個漆皮斑駁的老舊功能機，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說道：

　　“我該叫你劉老師還是劉偵探呢？你還挺有意思，從馬志軍開始，一個接一個干掉我們的人。好些年沒發(fā)生過這種事情了，我還挺期待跟你的對決。”

　　對面?zhèn)鱽韯㈤L樂的辯駁聲：“我沒有殺你們的人。”

　　孫祥武看向旁邊廠房地上被他迷暈綁緊的顧念瑤，想起敏哥的催促，于是就不耐煩地道：“別廢話，想救人就來紅星水泥廠。別想著報警，我在山上看到任何動靜，就立刻帶人離開。

　　劉老師，你也不想你的學生受到什么傷害吧？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躺在我身旁，可是很考驗我的定力的哦?！?p>　　他剛說完，電話中就傳出劉長樂毫不猶豫地回答：“我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