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巷口賣生榨椰子汁的。
他皮膚黝黑,身材魁梧,在這南方小城實屬鶴立雞群。倒也不是老實皮相,他剪了寸頭,眉梢往上有一道刀疤,看著怪滲人。
偏偏又有一雙勾人的丹鳳眼,叫人覺著妖里妖氣。
男人從不開口招攬生意,小攤卻總是門庭若市的。原因有二,一是人們沖著瞧瞧他的皮囊,二是他家的椰子汁實屬清香。
滿滿一大杯,雖然售價五元跟同行比略有些昂貴。
你若問他話——哪里的人?今年多大?他從來不答,只是搖頭笑笑。
于是時間久了,街坊里都在傳男人是個啞巴。
林歡家就在巷口旁,卻從來沒有光顧過男人的店。她甚至從來沒有見過男人正臉。
原因無他,攤子生意太紅火。林歡是個怕擠的人,不愿扎堆。
兩條平行線突然相交的轉(zhuǎn)折點是一次暴風雨。
臺風來得突然,男人匆匆收攤,彼時客人早已消散。
當時林歡正好下班回家。她走出書店時,同事莎莎貼心地遞了把傘,告訴她路上可能會遇上強降雨。
林歡見男人有些手忙腳亂,便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忙。
男人盯著她的臉看了十幾秒鐘,隨后悠悠開口:“林小姐,不麻煩的話,能不能先讓我把東西放你家里?”
林歡聽他喊“林小姐”有些怔愣,她沒成想自己在這條街還挺出名,出名到連眼前這位男人都知道她的姓。
后來男人不僅把他的推車放林歡家里,他本人也留下了。
雨勢實在太大,屋外風雨交加,三點多的下午跟七八點的夜晚似的。
出租屋里有個小閣樓,倆人就窩閣樓里看用投影儀投放的電影。畢竟閣樓以下的空間容納了一輛推車,難以走動。
林歡平時的防范意識很強,但也許是那天的風浪實在太大,她孤身一人有些害怕,所以把男人帶回了家。
“林小姐,你有男朋友了嗎?”男人說話時懷中還抱著林歡的兔兔玩偶,有些反差萌。
“沒有啊?!绷謿g切換了另一部片,,“叫我林歡就好?!?p> “嗯?!蹦腥藫P起嘴角,“我叫楊清,都城人,母胎單身?!?p> 后來兩人一起看完了電影《冬冬的假期》,還一起吃了頓面。面是男人煮的,林歡覺著那大概是她二十四年人生以來吃到過的最美味的面條。
面是五六點鐘吃的,天是七八點鐘晴的。
男人推著小推車回家,林歡出門散步繞了南湖公園一周。
后來兩個人陰差陽錯的再沒搭上話,倒是林歡每天回家都能看見出租屋的窗口上放了瓶椰汁。
臺風那天男人在林歡家發(fā)現(xiàn)了許多書刊,林歡想著他擺攤時可以看會兒書,便整理出一箱說要借給他。
可是一直到男人離開這里,他都沒有歸還。
男人是哪天離開的?問街坊鄰居,倒沒一個人說得清楚。
夏天過去了,秋天過去了,就沒什么人再推著小推車賣椰汁了,男人也消失了。
林歡開始想念男人懷抱著玩偶時的清澈眼神。
他離開后的第三年夏天,莎莎升任為書店店長。這會兒莎莎已經(jīng)是一個小孩的媽了。
巷口來了新的攤販,是個從鄉(xiāng)下來的中年婦女,她不僅賣椰汁,還賣各種涼菜,實惠又美味。
那個夏天男人再未出現(xiàn)。
到了秋天,林歡決定做回老本行了。林歡以前是程序員,被裁員后,就窩在書店當?shù)陠T。小幾千的店員工資是難以有余額的。
她辭了職,回了老家。
這幾年互聯(lián)網(wǎng)行業(yè)高速發(fā)展,老家在這一塊正缺人才。再者,林媽已經(jīng)開始催她回家結婚。
林歡從來都不拒絕相親,但是每次約會后她都不會再與對方聯(lián)系。
直到那一次。
那天正好是林歡二十七歲生日,男方在當?shù)刈詈廊A的酒店訂了席位。
他并不是她印象中大腹便便地中海的領導形象,倒是戴一副黑框眼鏡,身體有些瘦弱。
第一次見面,他說他叫楊清。
林歡下意識驚呼:“楊清?”
恰巧坐對面桌的男人聞言轉(zhuǎn)過頭來看她,男人穿一身得體黑色西裝,眉梢往上有一道疤也不影響他一副精英氣質(zhì)。
“林小姐,我叫楊凈,不是楊清?!奔贄钋迕约罕亲樱行┐侏M地笑了。
而真楊清只同林歡對上一眼便迅速背過身去。
林歡看向坐楊清對面的女人,亞麻色長卷發(fā)蓬松,略施粉黛的臉上五官精致。
突然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所以當楊凈詢問她下次是否一起看電影時,她破天荒答應了。
離開酒店后林歡決定自己搭地鐵回家。
人潮擁擠里她看著車窗玻璃倒映出自己,二十七歲的年紀,穿著寬松的黑色衛(wèi)衣和緊身的藍色牛仔褲,普普通通融進人群背景里。
還在瞎想什么呢?其實從來就沒有過什么交集,如今人家發(fā)達顯貴了,更不可能記得住我等蟻民。林歡自嘲地笑了笑。
她忽然很想安定下來,不需要談戀愛,隨隨便便結個婚,和誰都好。
果然,這個世界上不會存在愛情。即使有,也絕對不會在你我之間發(fā)生。
后來林歡下了地鐵,走進家門卻聽見七大姑八大姨的嘈雜交談聲。
林媽一把拽她進屋,林歡錯愕地看著站在屋中央的楊清。
男人帶了好多禮品。
“楊先生,你怎么會在這里?”
男人緩緩地向她走近,臉上笑容愈發(fā)燦爛。他伸出雙手攬她入懷,林歡動了動手卻最終沒將他推開。
“我喜歡歡歡好多年了,可惜正準備向她告白時,家里發(fā)生了些不好的事,需要我去處理。后來當我再次回到南湖,她卻早就搬走了。
“要找到這里來,可真是不容易。所以,歡歡,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林歡腦子有些發(fā)懵:“我何德何能……”
雖然林歡心里確實喜歡著楊清。
林媽拍了拍大腿:“別說什么給機會了,我直接把她交給你!女婿我只認你一個!”
一大家子人早已將楊清的家底問穿。
林歡和楊清談了六個月的戀愛,才開始籌備婚禮。
問起她那一箱書的下落,男人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說:“我當作嫁妝了,恕不奉還?!?p> 男人如今還是在賣生榨椰子汁,只不過,他是產(chǎn)業(yè)鏈式售賣。他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飲料品牌。
“你這么好,到底為什么會喜歡我???”去民政局扯證前一天,林歡忍不住發(fā)問。
“那你呢?”楊清反問。
林歡佯裝生氣:“哼,不問了?!?p> 男人親了她一口,說:“當年推車路過書店,每次看到櫥窗里你的身影都會心跳加速。后來臺風天和你一起相處,才發(fā)覺我盼望和你生活一輩子??萍籍敃r的我沒文化又沒錢,娶不了你,也不好意思和你在一起?!?p> 其實愛上一個人,真的很簡單。
就好像當年那僅有的一次交集,卻讓林歡難以忘懷,三年時光一個人反芻著最初的相遇,不肯與別人擁有新的關系。
結婚當晚。
夜幕降臨,初上華燈。楊清和林歡站在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山腰處擁吻,背后是一望無際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