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劉備展開書信正看,一旁閻婆惜不知何時鉆將來劉備懷中,把一根蔥白般玉指在他胸膛上畫圈。
見劉備毫無反應(yīng),閻婆惜仰著臉兒疑惑問道:“不知是哪個姐兒給三郎寫的情詩?教三郎這般入神?”
劉備緩緩抓起她的那只嫩手,眼中卻不看她:“是我二弟鵬舉?!?p> 閻婆惜嘟噥道:“如常提及二弟,只說如何如何英武,卻不知比我家三郎如何?”
劉備一時苦笑,無瑕理會閻婆惜,當即把信小心收起,起身擦牙凈面,穿衣要去前寨。閻婆惜苦留不住,卻也別無他法。
劉備來在廳上,分付嘍啰去請晁蓋、吳用、黃文炳、蕭讓、蔣敬、金大堅六人。不稍片刻,眾人都到,劉備乃將岳飛書信與眾人一一傳閱。
六人看罷,無不眉頭緊鎖,滿面憂慮。
要說信上到底寫了些甚么,教劉備眾人各個愁眉不展,內(nèi)容如下:
“遲頓首宋公明兄長:無恙,幸甚,幸甚!兄弘毅寬厚,知人待士,四海皆知。今梁山敦龐、水泊顯榮,兵馬精悍,皆因兄長明曉軍事、機權(quán)幹略、廣布仁德之故也!
然梁山雖義,讒佞奸滑遍于朝野,愚妄頑惡散于林泉,豈一時之能除耶?弟聞蔡京高俅等輩、楊戩童貫之流,今多有大兵討伐之意,所以遲遲未動者,蓋因江南河北諸大寇耳。
現(xiàn)有江南方臘,假托“得天符牒”,起事于幫源峒,自稱“圣公”。歷經(jīng)青溪、睦州、歙州等戰(zhàn),全殲“病關(guān)索”郭師中所部,得八州二十五縣,麾下兵精將猛、銀富糧足,大有吞吳滅宋之勢。
去歲十二月二十九日,方臘軍攻入杭州,斬兩浙路制置使陳建、廉訪使趙約,掘蔡京父祖墳?zāi)?,暴其骸骨,一時江南震動,八方響應(yīng)。
兄長須知,江南乃我宋庭經(jīng)濟之間深,官家得知此事,自是驚恐萬狀。
一面教撤銷蘇、杭造作局,停運花石綱,罷黜朱勔父子兄弟,試圖降低民憤;一面教童貫任江、淮、荊、浙四路宣撫使,譚稹任兩浙路制置使,調(diào)集京畿禁軍、陜西六路,起蕃、漢兵二十余萬,南下鎮(zhèn)壓方臘。
今劉延慶、王稟、王煥、楊惟忠、辛興宗等紛紛率兵南下平叛,方臘叛軍節(jié)節(jié)敗退,覆滅旦夕之間。恕飛直言:方臘若滅,梁山危矣!梁山雖有八百里水泊,然對于宋庭百萬大軍,無非彈丸之地,如何與朝廷一國之力相抗衡?
飛自林慮與兄別,如常翹首,一載轉(zhuǎn)盻。今聞此事、心下悚然,敢不據(jù)實相告?安忍見兄長遭此大難?望兄長既盡知悉,速作決斷,使我兄弟不負康健重逢之幸。飛遲頓首。”
且說眾人看罷書信,無不沉默,半晌,晁蓋當先問道:“我久聞江南方臘之名,卻不知方臘這伙,到底如何?”
吳用道:“這方臘本是睦州青溪縣一漆園主人,因去溪邊凈手,水中照見自己頭戴平天冠,身穿袞龍袍。以此向人道他有天子福分。實則人都說他是江南邪教摩尼教中一個頭領(lǐng)?!?p> 晁蓋驚道:“世上當真有這般奇事?”
劉備笑而不語。蕭讓道:“這等故事史上雖多,卻幾乎盡是憑人口述,從未有第二人親見。豈不奇怪?”
吳用笑道:“圣手書生所言不虛,此多是有意而為之。
我曾聽聞,那方臘的漆園屢遭造作局榨取盤剝,方臘敢怒不敢言,是以懷恨在心。此時正值江南百姓難以承受官家花石綱之擾害,方臘乃借摩尼教之名,籠絡(luò)里間人心,待時機成熟,便假托‘得天符牒’起事?!?p> 晁蓋道:“若如此,那方臘卻也是為朝廷迫害的緊,這才起事,與我等梁山兄弟如出一轍!”
吳用搖頭嘆息道:“也不盡然,他方臘雖是為形勢所迫,治下卻不似晁、宋二位哥哥一般愛民如子?!?p> 劉備、晁蓋齊齊看他,都知道他必有下文。吳用繼續(xù)道:
“方臘初一起事,便于幫源峒起造寶殿,內(nèi)苑宮闕。其勞民傷財,雖比花石綱之害尚輕,卻也絕非義事。而大軍所到之處,更多有裹挾百姓之舉,是以聲勢壯大之快,教人咋舌?!?p> 劉備道:
“古來農(nóng)民起事,向來如此,初時多為官逼民反,有情可原,然一旦形勢膨脹過快,等閑黎庶必定難以駕馭人性之貪婪驕奢。
是以這般起事無非落的兩種下場:
一是曾經(jīng)如何憎惡害民之權(quán)勢,自個勢大之時、往往所為更甚。很快失去民心,成為純粹的暴徒,遭到鎮(zhèn)壓而覆滅。
二是起事之初原本屬于農(nóng)民的領(lǐng)袖地位,很快被一些不得志卻有些才干抱負的小吏、士人所取代;亦或者一開始起事的領(lǐng)導(dǎo)者,便是這般小吏、士人。這一類往往有成事的可能,也往往是大勢所趨?!?p> 眾人聽罷劉備所言,一時復(fù)沉默不語,大伙都在思量:若如此說,我等梁山義士正是后者,只不知能否成事。
劉備看出眾人所想,當即笑道:
“諸位也不必憂慮我梁山大業(yè),豈不聞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破舊立新,本就不易。只要山寨上諸位頭領(lǐng)始終不改以民為本的初心,向后如何,任其發(fā)展便好?!?p> 眾人聞言,都覺有理,便也都不再掛著一副苦瓜面皮。吳用復(fù)問道:
“既恁地,還是先顧眼前。真如鵬舉所說,朝廷滅了方臘,必將大兵來討梁山,似此如之奈何?”
但見蔣敬兩步出班,抱拳拱手:
“哥哥容稟。我等與方臘,皆為義軍,所謂唇亡齒寒,今日不出手相助,向后朝廷滅了方臘,我輩四面受敵,恐難抗拒。是以依小弟之見,不如主動派兵相幫?!?p> 蕭讓當即反駁道:
“神算子此言差矣!那方臘此時尚未求援于我,我等反而主動派兵相助。一者未免有攀附諂媚之嫌;二者未必得方臘等江南豪杰信任;此真愚見也?!?p> “依小弟觀之,岳鵬舉此信雖未言明,實則字里行間,多有勸公明哥哥休要與方臘等輩為伍,應(yīng)當主動示好于朝廷,以求招安自保,才是上策?!?p> 劉備看了看蕭讓、又瞧了瞧蔣敬,終究不發(fā)一言,晁蓋登時拍案而起:
“如今這般朝廷,要我等招安?復(fù)受高俅等輩鳥氣?倒不如一刀宰了晁蓋。大丈夫生居天地間,豈能郁郁久居鳥人之下?”
蕭讓教晁蓋一吼,當即不敢言語,乃垂首退在一旁。
劉備當即緩緩起身,款步來在廳下,接著轉(zhuǎn)身對眾人笑道:
“諸位方才所講,各有道理,不過如今之際,尚不是我等決策之時!”
眾人聞言,各自思量,紛紛沉思不語。
說話間,忽有水泊前哨箭聲響,片時廳上便有哨子來報:
“朝廷遣使臣陳宗善陳太尉前來,說有要事要見晁頭領(lǐng)?!?p> 晁蓋等俱大驚,獨劉備微微一笑:“且教就灘前酒店等候?!?p> 哨子領(lǐng)命退下。晁蓋道:“朝廷陡然遣使前來,卻是何意?”
吳用亦笑將起來:“這等主動上門、無非是懷柔之計,或招安、或撫慰,不外如是!想必一旦方臘平定,平叛大軍旦夕間便將調(diào)轉(zhuǎn)槍頭,向我梁山殺來?!?p> 眾皆悚然,劉備則微微頷首,當即下令道:
“傳令下去,教各寨頭領(lǐng)準備整兵操練,凌振速列炮陣,明日辰時于金沙灘校場演武,既是朝廷來人,我等務(wù)必給他演出好戲!”
才有嘍啰得令下廳,忽地復(fù)有哨子來報:
“今有江南方臘遣使臣右丞相祖士遠前來要見晁蓋頭領(lǐng)!”
劉備哈哈大笑:“不想我梁山今日真?zhèn)€熱鬧,亦留他于酒店中將歇,明早卻與那陳宗善陳太尉——
一同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