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方展開書信,忽聽樓下老婦人并腳步聲響,無奈只得匆匆掃上兩眼,便去燈兒前燒了。
婆惜這廂見了,哪里顧得疼痛?只嗚嚕著道:
“阿娘休教黑三燒了書信?!?p> 原來樓下先自睡著閻婆惜的老母,人家都喚她做閻婆,起初聽見樓上吵鬧,只道是小夫妻尋常論口,后來聽見好似打斗聲響,她這才慌忙起身上樓瞧看。
閻婆才上得樓來,雖聽女兒叫嚷,卻哪里知曉二人甚么勾當(dāng),杵在原地只是擺手:
“押司不早歇息?卻燒甚么來的?”
婆惜急的大叫:
“信上說宋三郎暗通梁山賊寇。”
閻婆道:
“小賤人休說胡話,宋押司是何等人?怎地會(huì)勾結(jié)賊寇?”
閻婆口中雖如此說,實(shí)則親瞧見眼前光景、心里已自信了七八分,只是劉備先一步將那書信燒了干凈,她母女兩個(gè)人微言輕,毫無憑據(jù),又能拿他奈甚么何?
老婦人機(jī)警,甚于婆惜,都教劉備看在眼里。想來之前婆惜一門心思要那百兩黃金,亦或嫁入宋家;此時(shí)老婦人又說好話,斡旋兩個(gè),無非是尋常人家、開罪不起自己這“黑廝”,便愈發(fā)心中有數(shù)。
劉備燒了書信,收了金子,忽地一把揪住了婆惜。
就在老婦人面前,使幔繩將小婦人左右胳膊強(qiáng)捆在床帷兩側(cè)掛檐上,教她兩只玉臂舉著,凝脂般一片后背對著二人,直唬得老婦人魂飛魄散。
此間小婦人雖勉力掙扎,卻哪里比得過劉備的力氣?
接著他又抄起壓衣刀,撂在閻婆脖頸上,恨恨道:
“你教的好女兒,便教你自己發(fā)落?!?p> 說著將床邊紫羅鸞帶遞到閻婆手里,又道:
“我問一句,她答一句,她答不對時(shí),看你如何手段,但有偷奸?;?,一刀結(jié)果了你母女,只說是奸夫殺了?!?p> 老婦人幾乎唬的篩糠了,不住得點(diǎn)頭,說不出半個(gè)字來,倒是小婦人閻婆惜有點(diǎn)骨氣,事已至此,猶自口硬,扭著頭怒吼,奈何驚怒之間,失了心智,言語全無道理:
“宋三郎,你勾結(jié)梁山賊寇,明日老娘告上公廳,教你知曉老娘厲害?!?p> 劉備笑道:
“且不說你方便與否,便是上了公廳,你道那縣大老爺信你信我?”
一語驚醒夢中人,閻婆惜自見宋江以來,從未見他有甚么手段,是以愈發(fā)膽狀,敢在太歲頭上動(dòng)土。今日見他利害,又想他黑白兩道關(guān)系,豈是自己可以擺布的?
“我且問你?!?p> 劉備道:
“如今天下,可是姓劉?當(dāng)今皇帝,卻是誰人?年號又是甚么?是哪一年?此處又是何地?”
婆惜聞言一愣,隨后竟笑將起來:
“你這黑廝,莫不是失心瘋了?跟老娘逗趣?”
事實(shí)上她心中已是軟了,只不過劉備問的荒唐,她又厲害慣了的,這才不及收斂。
“還敢口強(qiáng)?”
劉備看了眼閻婆,厲色道:
“打?!?p> 閻婆不敢違拗,手中鸞帶高高舉起,卻只不輕不重打在婆惜背上。
饒是如此,那鸞帶上零個(gè)碎的,亦打得雪白后背上顯出一條長長的紅印子,疼得老婦臉上當(dāng)下流出兩行濁淚。
婆惜家里雖無富貴,可自小只在行院人家串的,誰不愛惜?何曾受的這個(gè)?
但見她整個(gè)嬌軀一震,兩片薄唇輕哼一聲,咬緊了銀牙,眼角處落下兩顆淚來,終于告饒道:
“莫打莫打,我說便是,我說便是?!?p> 劉備見狀暗笑,心道莫說你個(gè)十八九年紀(jì)的小婦人,便是我家那武藝精熟脾氣火爆的孫夫人——又待如何?
他一旦想到孫夫人,不禁又勾起三國許多舊事,不免心下黯然。
“如今大宋江山,官家卻是姓趙,今年乃是宋宣和元年,此地是山東鄆城縣?!?p> 婆惜抽泣道。
“大宋?趙?”
劉備雖早有準(zhǔn)備,聽她親口說出仍不免吃了一驚。想來世間果有前世今生,輪回之事。自己飄零半世打下基業(yè),終不過曇花一現(xiàn),心下怎不翻涌?
可悵然之間忽轉(zhuǎn)念一想:
“便是如此,又待怎樣?天教我劉玄德兩世為人,重興大業(yè),合該慶賀才是,再者我那二弟云長翼德、或也有輪回之時(shí),若在此間重逢,豈不快活?”
劉備心中波瀾反復(fù),面上卻是與尋常無二。
“此間相距章武,已多少年了?”
他繼續(xù)問道。
“彰武?”
婆惜下意識(shí)扭了下頭,與老婦人面面相覷,如實(shí)答道:
“奴家屬實(shí)不知這個(gè)……彰武是甚么年號。”
劉備不做聲,看了眼閻婆,嚇得閻婆打了個(gè)激靈,哆嗦著道:
“小賤人說的是實(shí)話,老身也不曾聽得這個(gè)年號?!?p> 劉備點(diǎn)頭,又道:
“那么,可曾聽聞劉備?”
這番問不等婆惜答言,老婦人眼前一亮,搶先脫口而出:
“莫不是說三顧茅廬、白帝托孤、火燒連營的劉玄德么?”
劉備聽罷,不由暗叫苦也。
“她說的倒也不假,只是最后一條嘛——大可不必提及。”
劉備如是暗想,口中卻繼續(xù)問道:
“正是。他那漢朝國祚多久?如今距那漢朝立國,又有多少載了?”
老婦人聞言一笑,頗自傲道:
“押司記差了,劉玄德的是蜀國,哪里是甚么漢朝?劉邦才是漢朝呢。
老身旁的不省得,三國故事可是整日聽說書先生絮叨的。不過要說那蜀國國祚,老身卻是不知,至于距今多少載了?少說也有三五百年了吧?又或者六七百年?”
“給我收聲,教婆惜說。”
看著做思忖狀的閻婆,劉備極不耐煩。他也是個(gè)脾氣好的,此時(shí)卻忍得甚是辛苦。哦我記差了?你倒是比我清楚是吧?
劉備一聲喝、嚇得老婦人不由又是一驚,當(dāng)即不敢言語,這廂閻婆惜急忙更正道:
“劉備卻是蜀漢的皇帝,若是說他立國,怕有千八百年了。”
劉備一看,得,這娘倆跟我在這瞎蒙呢?思忖著繼續(xù)問些國事怕也問不出甚么,于是轉(zhuǎn)念一想,問道:
“我且問你,宋三郎待你如何?”
婆惜聽罷,不由垂下頭來:
“三郎相待奴家,自是不薄?!?p> 劉備點(diǎn)頭:
“那你為何還要背夫偷漢,更妄想我贈(zèng)與你這許多物什?”
閻婆惜聞言暗自咬牙,哽咽道:
“三郎對奴家頗有義氣不假,黑廝對奴家甚是無情卻也是真?!?p> 閻婆惜性子雖浪蕩潑辣,可畢竟小女兒家的,被他問到痛處,頓覺委屈起來,淚水再抑制不住,撲簌著自兩邊香腮流下。
這才把如何由初時(shí)滿心歡喜許給宋江,又如何不被宋江理睬,終日獨(dú)守空房,到最如何后愈發(fā)怨恨,初見張文遠(yuǎn),與張文遠(yuǎn)勾搭之事說了一遍。
劉備這廂則是一頭聽,一頭心道:
“這宋江確也有不對之處,若是沒個(gè)心思,何必討這婦人?明知她母女覬覦自家富貴,你只須接濟(jì)則個(gè)便了,此等人怎能一一討回家里?既是討了,便該疼惜,又怎好不理不睬,冷待了人家?”
“不過即便如此,這婦人也屬實(shí)是跋扈輕蕩,此時(shí)若不教她知我利害,日后定成禍害?!?p> 劉備思忖到此,忽覺窗欞上黑影微動(dòng),心下登時(shí)一動(dòng),打定主意同時(shí),更生出一計(jì),乃緩緩走近婆惜。
在她背上一尺多長傷痕,抬手輕輕撫過,溫存道:
“若是納你做妾,與我左右伺候,你可愿意?”
那婦人又驚又喜:
“三郎若是將奴家放在心上,奴家自是愿意。”
劉備一邊點(diǎn)頭,一邊悄悄來在窗欞邊上,左右掃了二人一眼,口中只大聲道:
“好,今番——便饒你一次。”
他話音剛落,果聽見窗外瓦礫微動(dòng),乃抬手驀地一刀,正扎在窗上一個(gè)黑影,但聽得“哎呦”一聲,劉備便隔窗左手一抓,竟抓進(jìn)一個(gè)人來。
此正是:二世為人須縱酒,一番用計(jì)好捉人。畢竟窗外來者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