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澤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關于玄琦門,關于三位古人,關于友情與愛情。
他醒來時,記憶的片段便開始刺痛他的頭腦,歡喜、迷茫、惆悵、幸福,故人的情緒一股腦地涌進他的心里,他想吐。
干嘔了一會兒,他爬了起來,卻發(fā)現自己什么都看不見。這是摔瞎了?不對。只是黑暗。
他看見遠處有星星般的白色,集中在地平線上。他向白色走去。
白色開始變得具體了,白色里原來是黑色,是一幅幅字從虛無的天上垂下,一開始的幾幅還是端莊的楷書,漸漸狂躁起來,化為滿紙的狂草,是燎原的火,有說不清,辨不出的憤怒,要撕裂一切。觸目驚心。
他邊走邊回憶那些不屬于自己的回憶。一開始很清晰,到后來卻越來越模糊,像被墨暈染的山水畫。他的內心翻江倒海,因為這記憶的主人竟是松仙的舊識、那被喚作齊墨的大仙,因為他現在正身處這位舊識的景域!
姜澤看著看著,心里越發(fā)發(fā)毛,可回頭看,只是黑暗,他只能往前走,往更多的字法走去。
若域映其心,為何如此黑暗?姜澤在回憶里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有將近五百年的歲月是渾濁的黑暗。
潦草的字跡侵蝕純白的宣紙,最后的幾幅,已是黑到要滴出來的墨水涂滿紙面。
他掀開所見的最后一幅,看到一個人坐在所有字的中間,他的面前是一書臺,上面堆著一卷卷書,他正在讀其中的一卷。
“真是。。?!彼雎暳耍且饬现獾乃粏?,低沉。
“真是豈有此理!”那人掀開書臺,書卷散落一地。他披頭散發(fā)之間透出的兩只布滿血絲的眼睛,姜澤瞧著熟悉又陌生,當他逼近到眼前時,姜澤才想起在哪見過。
是那兩只從畫里撕下來的眼睛!
”把你的身體給我?!彼f得不容置疑,好似在命令,眼神如深冬一個滿門抄斬的夜般冰冷。一陣寒意襲來,姜澤下意識地閃躲,等他回過神來,才發(fā)現那人已抽劍出鞘。
“把你的身體給我?。?!”
如夜叉般的嚎叫令姜澤膽寒,他回想著術法的咒語,思緒卻被陌生的文字截斷。分明現在不是賞字的時候,他卻為其中蘊藏的飽滿情緒所折服。
“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想不起來?”
嘔吐的欲望上涌,有什么東西擁擠著試圖從咽喉逃出,他大口吐了出來,是黑色粘稠的液體。
他再抬起頭來時,凌冽的劍影已倒映眼前。
咻——
森白的劍刃在離姜澤不過一指距離時不自然地瞬間停下。
姜澤劫后余生,喘著粗氣,癱倒在地,術法的影響還在腦中揮之不去,現在他連用雙手支撐身體都已是勉強。短暫卻劇烈的恐懼令他手腳發(fā)冷,劍勢帶來的寒氣刺痛他的皮膚。
不對,不是劍勢。令手腳發(fā)冷的也并不只是恐懼。
姜澤從暈眩中清醒過來,才發(fā)覺眼前景象分外熟悉:錐棱四起在冰山周圍,掌底的冰冷原來是被凍結的海面。而他定睛一看,散發(fā)執(zhí)劍的黑衣人被凍結在冰山深處,唯余一雙非人的眼睛盯著自己。
他松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想起松仙曾提到過的景域的作用。
“古有景域者,大才也。能作為高天賦的表現,自然不是景致好看那么簡單。須知有大能者,其心景往往隨意而動,一切變化皆在其一念之間,再加之景域是運用自身靈根幻化自身思想,在景域中域主的術法強度會高上數倍不止。你若踏進他人的景域,幾乎是魚肉置于刀俎之上。將人拉進景域的辦法很多,與術法同理,不外乎咒語、陣法、手訣。然術法乃與物靈溝通之法,而與景域交互,本質上是與其主的理解互通,不必運氣,只需閑聊、讀信、觀賞字畫,便足以踏足景域之內。一句話,只要有‘與對方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覺,就要小心被對方拉進自己的景域了。”
可是眼下的情況,與松仙所說無一條相符?。棵髅髋c這位齊墨沒有任何交集,怎么突然就到他的景域里了?怎么處于掌握之下的自己反將對方困在自己的景域里制住了?
心慌意亂的姜澤自然不會注意到,那塊從御海仙君轉手到松仙又轉手給他,被他藏在衣服里的玉佩,此刻少了幾分綠色。
他的心神剛要穩(wěn)住,冰山里的齊墨卻又顫動了一下。
姜澤瞬間戒備,他沒有相信自己是看錯了的勇氣。
齊墨又動了,這次是眼睛,轉動了一下望向冰面后的姜澤。
“梁樾的弟子?好啊,他活了這么久啊。”
姜澤的腦海里又一次無端出現了文字,這一次他不再有像上一次那么強的暈眩感,或許是因為現在這里不是齊墨的景域。
他還在擔心黑暗再次席卷而來,可齊墨卻再沒了動靜,只是那雙眼睛不愿閉上。
等了許久,冰山依舊矗立。齊墨的身影與姜澤的倒影重疊在一起。姜澤把懸著的心放下。
他把心神靜下來,閉上眼睛安靜地倒數八個數,再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蔚藍的天空。
痛。這是第一個感覺。其次是黏。因為身上沾滿了血液和不知名的黑色液體,與他之前在幻覺里吐出來的如出一轍。他坐了起來,仔細檢查后發(fā)現,好像正是這液體止住了血,并在背后黏成一團消去了大部分的沖擊。
沖擊?對了,自己似乎是在最后不受控制抱起石碑跳下山崖了。
等等,不受控制。。。石碑。。。
姜澤靈光一閃,忽然弄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環(huán)顧四周,很快找到了同樣沾在一團黑色液體上的石碑,上面的字他看過幾個便確認了,這就是齊墨的字!
所以是這個東西影響了我,產生幻覺,還把我控制住了?為什么只有我?是因為我是隊伍里唯一修仙的嗎?
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姜澤警惕的心弦再次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