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六日
澤:
日安。此番點(diǎn)醒,恰在此時。小妹與我一同看的文章,昨日先生提問之時正值恍惚,又被罰了。雜書真不可沉耽,否則心神都要被盜走。話說所閱最近一篇,故事所在地鎮(zhèn),恰在不過十?dāng)?shù)里處,當(dāng)真巧合!不知君可曾注意,書中提到有一玉佩,,乃仙家必爭之物,今日尚流離那地鎮(zhèn)郊野,擇日尋來,豈不是一樁奇緣,不知君可有念頭?
十一月二十日
林瀾:
日安。那一篇我確實(shí)印象頗深,畢竟是唯一一篇沒有確切結(jié)尾的懸案。只是書中故事,我向來當(dāng)作飯后笑談,若要我認(rèn)真去考據(jù)那玉佩遺落何方,怕只會興趣缺缺罷。今早醒來,只覺茫?;秀保鋈挥行└袀?。我想我夢到爹娘了。
十一月二十四日
澤:
日安。附贈編鐲,可收到?喪親之痛,痛過斷椎。期年以前,公去。猶記慟哭當(dāng)場,難以起立。彼時我不知如何感到安慰,此刻我亦不知如何慰藉君之傷痛。惟求眼下,尚有我在,不至于孤苦傷懷。鐲有兩股,一股艾草,二股紫藤。一則君,二則我??v使來路曲折,今后我陪君牽絆余生。
十一月二十八日
林瀾:
日安。啟箋至今,心猶難涼。十年風(fēng)與雨,今朝逢春暉。卿大可放心,敝雖冷僻,自不會因一時的感傷傷了身子,只是須有時日以調(diào)和。鐲子合適,不過草本,于我勝過天下珍貴,倒讓不曾送禮的榆木有些愧怍。改日回禮,卿且待之。
近日讀史,又聞大門派之作為,心中憤懣,對影難述。不久拜訪,恐難免牢騷,望擔(dān)待。
十二月六日
林瀾:
日安。雖或有吹噓之嫌,敝不得不說,近日畫工大有長進(jìn),已不至于山不似山,鳥不似鳥。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我難得沒有早起的愿望,真當(dāng)凍煞人也。卿務(wù)必?fù)眙酶脖?,切莫染了風(fēng)寒,咒毒方愈,小心為重。
十二月十日
林瀾:
日安。鳥鳴漸漸散了,未見山如此寂靜。當(dāng)此時節(jié),百草睡去。整日只得待在屋里,好不苦悶。
何以十日而無回信?莫不是真染了風(fēng)寒?快些回罷。念到心焦。
......
姜澤的門庭處許久,許久沒有那只六爺府來的信鳥的身影了。
鳥沒有來,十二月的一天,卻有人來了。
“公子!公子!”
姜澤正坐在院子里,圍爐取暖,看著竹林發(fā)呆。忽然聽到叫喊聲,雖然從沒有人喊他作“公子”,但他還是應(yīng)了。
“公子,哎呀公子,出大事了你可不知道哇。”姜澤把這位傭人打扮,滿臉愁容的黢黑漢子讓進(jìn)屋里,隨即沏茶接客。
“莫叫我公子,不過大夫而已。先生怎么稱呼,所為何事?”
“誒,小的姜有田?!?p> “姜有田?”
“誒,是我。公子認(rèn)識我噻?”
“......沒什么?!?p> “哦,也是。唉不說了,公子,大小姐出事了!”
姜澤勘茶的手頓了一下,但臉上并無表情。
“什么事?”
“太太給大小姐說了門親事!”
“......那與我有何......”
“公子你別說啥沒關(guān)系了!這幾個月的信還是我?guī)椭谒湍?!?p> “......”
“大小姐自然是不愿意,現(xiàn)在關(guān)在房間里,起先還哭,后來太太去過一趟,也不哭了,但就是不出來!送飯也是送到門口,不見個影兒??蓱z哩!”
姜有田看不到姜澤的表情,但他能看到姜澤緊握的茶杯里熱氣裊裊。
“那個啥,小的就是來說一聲,要是糟了公子心情,莫怪罪哈,莫怪罪?!?p> 姜有田說完,起身要走。
“幾時成婚?”
他聽到姜澤冷靜的聲音,忙看過去,卻看見一雙眸子黑得可怕。
“幾時?”
“呃,呃,這個,小的也不清楚呀,大,大概正月七?”
“......好,謝了,老先生?!?p> “誒不用不用,那我走了。”
姜有田走了,姜澤低著頭緩了好一會兒,才把茶杯松開。他細(xì)細(xì)地感受著手心的灼痛,心里浪潮迭起。命運(yùn)使然的悲哀,命運(yùn)使然的憤怒。
不出半個時辰,門前又來了一人,乾元真人。
他來的時候,姜澤正在看書。
“澤弟!澤弟!出大事了!”乾元一臉的慌張,他還特意在“大”字拖了長音。
“我知道。”
“你知道?那我就不多說了。哎呀,我呀,一直是支持你們倆的,誰知兩老人家如此絕情,竟來棒打鴛鴦?!鼻f到這,還非常夸張地偷瞄了一眼姜澤的表情,姜澤面如死水。
“我本來呢,是想勸一勸的,但奈何身份特殊,況且他們也聽不進(jìn)去我的勸。這樣,我這里,有一副面具,乃托關(guān)系要來的天鶴局通行必備之物,可混淆凡人視聽,可增長仙人勢氣。你帶著,待到成婚之日,且闖進(jìn)去。做一樁才子赴佳人,豈不是后世佳話!”
說到這,乾元的眼角好像閃著淚光,真摯地看著姜澤。姜澤沒有立即回應(yīng),只是淡淡地翻了一頁。
姜澤目不離書,說。
“老爺好意,鄙人心領(lǐng)了。只是大小姐乃一家閨秀,確稱得上佳人,我一介匹夫,又怎么算得了才子呢?”
乾元似乎被氣到了,他緊閉著嘴巴,左右踱步,步子邁得大且急。忽然他停下來,怒目圓瞪,指著姜澤說。
“姜澤我受夠你了!你是不是只有‘一介匹夫’這種爛理由啊,?。课腋嬖V你,你現(xiàn)在擁有的東西,真正的匹夫屁都撈不著一點(diǎn)!你算什么匹夫!還是你想說,姜林瀾是個村婦,所以她的心上人也是一個粗人?”
姜澤的眼神有一瞬的顫動,但他還是什么也沒說。
乾元瞪了姜澤好一會,隨即揮袖,把面具留在柜臺上。走了。
姜澤看書看到太陽落山,炊煙遲遲沒有從他寄身的那座破廟升起。
砰!大門被一腳踹開。提著燈籠的姜林霖花了好一陣功夫才在黑暗里看到坐在柜臺后安靜看書的姜澤。
“姜澤!”
姜林霖放下燈籠,雙手拍在柜臺上。
“姐姐要出嫁了!日子都訂好了,正月七!我叫有田叔過來給你報信,你怎么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
姜澤沒說話。
“你說話?。俊苯至氐馁|(zhì)問聲里有眼淚。
“姐姐要是離了你,我,我都不敢想象她以后的日子怎么過......”
“若是如此?!?p> 姜林霖抬起頭。
“若是如此,便就該離。”
姜林霖含著淚水的眼睛里倒映出滿滿的不可置信。她咬住嘴唇,緩緩地?fù)u頭,兩只手在柜臺上攢成拳頭,很顯然她在壓抑打人的沖動。
“好?!彼崞馃艋\?!昂??!彼齼刹娇绲介T檻,卻又回頭,滿眼的仇恨。
“正月七,你若不來,我和姐姐一輩子恨你?!?p> 姜澤沒說話。燈籠的光漸漸從他的臉上散去。
天黑了,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
黑暗里一聲嘆息響起,隨即是書撞上書架,嘩啦啦,落在地上,像腐敗的枯葉。那本老書以前姜澤翻頁都是小心翼翼地翻。
破廟里一聲撕裂的喊叫,驚飛燕雀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