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離
張河渲將煙掐滅,瞇著眼睛又望了一眼楚云諾離開的方向,笑著搖了搖頭,將手抱在腦后然后放開,轉(zhuǎn)身向林翊家走去。當路過他樓下那棵樹時,他看到一個白裙子的女人正坐在樹下的椅子上,他只感覺那個女人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不過他依然沒有因此而在意,徑直便走上了樓。
林翊在屋內(nèi)蜷縮著望著房門,此時,一陣敲門聲響起,他聽得心中一陣激動,連忙來到門口,不過伸出手去開門時他的動作依然顯得遲疑和猶豫。
門打開,他抬起頭,眉頭立刻緊縮,內(nèi)心的波動也瞬間消失,快速的轉(zhuǎn)過身去,倚靠在了沙發(fā)上,而同時身后也傳來了一陣戲謔的笑聲。
“我們林大公子可真夠冷漠的,這轉(zhuǎn)身的動作真是比外面的溫度還要寒冷啊?!卑殡S著關門聲,張河渲嬉笑著調(diào)侃著林翊。
林翊沒有回答他,閉上了眼睛,擺出一副自己要休息的樣子,張河渲見得他這個樣子依然不惱,慢慢脫掉了鞋走到林翊的旁邊,也學著他的樣子倚靠在了沙發(fā)的另一頭,笑嘻嘻的盯著他。
林翊雖然閉著眼睛,但還是能感覺到張河渲的目光一直投射到自己身上,這種感覺像是有只貓在抓撓他的掌心一般,讓他異常的不自在。隨即閉著眼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他。
張河渲見此,笑著往他身邊靠了靠,拍了拍他的肩膀,見林翊依然不為所動,他調(diào)笑道:“看來林公子已經(jīng)發(fā)燒暈過去了,要不要我來做個人工呼吸拯救一下你啊?”
林翊還是沒有動彈,這一次他覺得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然后用略帶央求的口吻開口:“林大公子,我這來看你一次也不容易,你好歹給我拿個拖鞋唄,你家這老房子地板還是蠻冷的,總不能和小諾諾吵架了就把氣撒我身上吧?!?p> 終于,林翊轉(zhuǎn)過頭來白了他一眼,隨后林翊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坐了起來,沒好氣的開口:“怎么沒冷死你,為什么要把我生病的事情告訴楚云諾?你差點讓我……”
說著林翊停頓一番,在張河渲疑惑的眼神下把后半段話吞了回去,站起來走到了窗邊倚靠著向外望去。
“差點讓你什么啊?你和小諾諾到底怎么了?”張河渲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頭,目光隨著林翊移動,而林翊靠著窗戶沒有看他,只是搖了搖頭。
他有點無奈,長嘆一聲,在沙發(fā)上坐正然后向后倒去,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煙,倒出一根含在嘴里準備用打火機點燃,同時有些含糊的說:“你這個人啊,真是油鹽不進的,好心當成……”
“我家不準抽煙,放下?!绷竹丛诖扒暗囊巫由献?,看著張河渲的動作冷冷地打斷了張河渲的發(fā)言。
突然地打斷讓張河渲一愣,拿著打火機的手在煙前停留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老老實實的將煙和打火機都放在了茶幾上,隨后有些尷尬的搓了搓手,摸了摸鼻子之后,倒是沒有生氣,反而是又是一副樂呵的語氣開口:“說不抽我們就不抽,不過能不能溫和一點呀,我這也不是來惹你生氣的不是?”
林翊看向了他,眼神有所緩和,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后用雙手捂住,他的聲音無力的從指間傳出:“對不起?!?p> 張河渲聽到這三個字,反而是收起了有些吊兒郎當?shù)臉幼?,又是搓了搓手,隨后靠在沙發(fā)上撐著自己的頭,語氣終于是正經(jīng)了起來:“我剛才在門口遇到她了,看樣子好像是哭過了。”
說完,他沒有再問什么,安靜的看著林翊等待著回復。而林翊聽到這句話顯然是有所觸動,他身體微微一震,隨后把手從臉上拿下來,靠在椅子上抬起頭,手指交叉著將手放在胸前。這個動作更讓張河渲堅信自己并沒有看錯,楚云諾一定是和林翊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手指微微彎曲,輕輕的握成一個拳頭,依然面不改色:“和我道歉沒什么意義,我也沒有責怪你,她一個女孩子放下了手頭的事情今天來看你,然后這么狼狽地走了,看著,挺讓人心疼的?!?p> 說著,張河渲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憂傷,他注視著林翊,希望可以從他口中等到事情的經(jīng)過。但林翊依然讓他失望了,他低下頭開口了,但依然沒有說剛才發(fā)生的事情,“你回去吧,今天是我對不起你們,我需要點時間整理一下自己?!?p> “林翊,”張河渲的聲音終于是有了些許慍色,雖然他極力克制,但喊著林翊名字的聲音依然可以感受到其中隱藏的幾分怒氣,“和我一個局外人道歉又有什么意義?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你至少不該讓一個真心的女人流淚。”
林翊抬起頭望著張河渲,他的眼神滿是愧疚,輕輕的咬著自己蒼白的嘴唇,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是又咽回了肚子里。張河渲看到他這副模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斜視了他一眼,有些生氣的拍了拍雙手:“是我多余說這些了,你這油鹽不進的樣子也難怪楚云諾生氣,我也先走了,你多保重吧。”
他拿起茶幾上的煙站了起來,然后又帶著些責備的看了林翊一眼,搖搖頭就轉(zhuǎn)過身去要離開。
“張河渲,”此時的林翊叫住了他,聽得背后的聲音,張河渲轉(zhuǎn)過身來,而林翊叫住他之后沉默了一會兒,張河渲倒出一根煙,嘆了一聲。
“唉,點一根可以嗎?”一邊說著一邊將煙放到了嘴里,同時又坐回了沙發(fā)上。林翊這一次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窗戶打開,冷風吹了進來,讓林翊感覺清醒了很多,也讓張河渲的情緒些微的冷卻。
“她有和你說什么嗎?”林翊半靠著窗戶,雙眼深邃,眼皮無力的耷拉著。張河渲沒有急著回答他,走到窗邊低下頭把煙點燃,猛吸了一口,然后仰起頭來對著窗外緩緩的吐出,煙霧很快變被風吹散,他透過林翊家的窗戶試圖望向楚云諾離開的方向,隨后便用力的將煙掐滅。
“我倒是希望她和我說什么?!绷竹床煊X到張河渲說這句話時神情的失落,心中詫異,但沒有開口打斷,只見得張河渲將掐滅的煙投進垃圾桶里,繼續(xù)開口:“你們這兩個人對我真是一個態(tài)度,都愛答不理的,她字里行間透露著我是個局外人讓我離開,你也不斷的暗示一切與我無關讓你自己待著?!?p> 他側(cè)著身子靠著窗戶,望著林翊,有些輕蔑的一笑,這一笑看似輕松,但低垂的眉眼昭示著其中的苦澀。張河渲自從兩人認識開始,便一直是個樂天派,就算是遇到什么傷心事,林翊也從未感受到他的情緒的低落,但現(xiàn)在,他就站在林翊的身邊,林翊感受到了他身上不斷散出的憂郁,也看見了他眼神中流露出的傷感,這是平日里從未見過的,林翊困惑之余,也在思考著緣由,張河渲卻又繼續(xù)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翊,我是真羨慕你這個家伙,不管發(fā)生什么,總有個人會不顧一切的沖到你身邊陪著你?!?p> “為什么這么說?”林翊不解,因為在他的視角里,張河渲一直都挺受歡迎,和每個人都能產(chǎn)生交流,從來不會缺少朋友,而他卻總在一個人生活,一直以來都是一個透明人,唯一牽掛著他的,在這個世界上應該也只剩下了楚云諾。
張河渲臉上的笑意更甚,有些嘲弄地開口:“你是不是在想,我好像一朵交際花一樣,從來不缺少朋友?”
“林翊,只是你不懂罷了,一個熱烈的透明人和一個冷清的透明人,不管你發(fā)生什么都有楚云諾惦記著你,我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掏出了一根煙,這一次他沒有詢問林翊是否許可,自顧自的便點上了,他淺淺的嘗了一口,沒等林翊回答他,繼續(xù)說著:“我在一個收養(yǎng)家庭長大,從小到大便是吃著剩飯長大的,老婆子喜歡抽煙,抽完煙就喜歡打我,我為了生存學會了和各色的人交流,學會樂在任何時候保持笑容,從小我和她親兒子在一個學校,我得伺候他,他喜歡捉弄我。終于我離開了那個家,在這里留了下來?!?p> 他又抽了一口煙,林翊震驚的看著他,這些事情是這些年來他第一次知曉。張河渲指尖的香煙熏起一陣煙霧,像是燃起了記憶,他的笑容漸漸消失,關上了窗戶靠在墻壁上,那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長嘆一聲,這次開口的語氣深沉而平淡:“我只是像一個要飯的一般糾纏著想找到一些朋友罷了,結(jié)果這么多年過去,都沒什么人在意我,從來沒有人第一時間會想到我,而我遇到的第一個朋友,居然還是和我同質(zhì)的人?!?p> 說到這里,張河渲含著煙意味深長的望了一眼林翊,他的眼睛瞇成一道深邃的縫,林翊觀察不到其中潛藏的意味。張河渲又一次掐滅了煙,走到沙發(fā)上拿起了自己的外套,林翊不知如何開口,只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著他。
“對她好點吧,林翊”,張河渲走到了門口,背對著林翊開口,當他打開門時又微微回頭:“女人總歸是要哄哄的,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應該也沒人能安撫她,她不是一個很熱烈的人,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其他人,她只不過把所有的熱情都留給了你罷了。”
“張河渲,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么多?”林翊喊住了他,他終于是從張河渲的話里察覺到了什么,但他沒有立刻確定下來,還是帶著疑惑的詢問著。
不過這一問,林翊就聽到了張河渲的笑聲傳來,他看見張河渲轉(zhuǎn)過頭來,臉上帶著狐貍一般的笑意,嘲笑著他開口,“嘿,林大公子,你是個白癡嗎?”
林翊被他這句話嗆得一愣,與此同時,張河渲轉(zhuǎn)過身來慢慢的把門關上,當門快要關上的時候,他看見張河渲笑著對他揮了揮手,然后開口:“作為一個朋友關心關心你而已,你倆的事情,我只是個局外人,你聽或者不聽我也沒法去管?!?p> “不過要小心哦,如果她真的很難過,我可是會代替小諾諾懲罰你的?!?p> 門關上了,張河渲的笑聲隔著門傳了進來,然后隨著時間越來越遠,留下林翊一個人回味著今天的對話。他感覺張河渲最后一句話的語氣像是一把在寒冷中冰凍了許久的尖刀一樣,有著刺骨的危險。經(jīng)過連續(xù)的這一系列,林翊感覺自己的發(fā)燒似乎都已經(jīng)好了。
他環(huán)視著空蕩蕩的房間,想著楚云諾最后的表情,又聯(lián)想到張河渲話里她流淚的模樣。他拿起了手機,在相冊的深處找到了自己與楚云諾多年前在西湖邊的合照。畫面里的楚云諾笑得像是背景里的花兒一般美好,而林翊卻是冷漠的模樣。
此時,他耳邊卻仿佛響起了剛才張河渲說的話,“她不是一個熱烈的人……她只不過把所有的熱情都留給了你罷了?!?p> 不由得,他打開了和楚云諾的聊天框,眼睛卻望著垃圾桶里那個煙頭出神。他之前從不抽煙,但此時他卻想嘗試一下。他沒有給楚云諾發(fā)消息,整理好衣裝便想出門去買煙。
此時的張河渲走到樓下,他望見那個白裙子的女人還坐在樹下,他不免疑惑地向她望去,那個女人感受到她投射過來的目光也望向了他。張河渲看見那個女人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后面帶微笑的對他點了點頭,他不自覺的也輕輕的點了點頭,不過那個女人沒有再理會他,便轉(zhuǎn)過頭去了。張河渲困惑地思索了片刻,然后回頭望了一眼林翊家的位置,然后拉起衣領便離開了。
林翊走到樓下時,張河渲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而他望見了正坐在樹下的陳雪茗,見她好像沒望見自己,遲疑了一下,選擇安靜的離開,陳雪茗卻喊住了他。
“林翊,你朋友剛剛走了,你是要去找他嗎?”
陳雪茗的聲音像是一股暖流般傳來,他轉(zhuǎn)過身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陳雪茗就微笑著望著他,他在這個笑容里有些沉醉,也有些慌亂,半晌才開口,“啊……不是的?!?p> “看來他確實是你朋友呀,那你現(xiàn)在要去做什么呢?”陳雪茗站起來向他走了過來,她的腳步輕盈,但沒有走幾步就停了下來,她臉上的笑容又變味了平日的溫和與淡然,好像剛才在林翊家發(fā)生的尷尬并不存在一般。
林翊望著她的笑容,心底因為剛才的一切所產(chǎn)生的波瀾在她的注視里似乎逐漸平息,他終于可以像平日里一樣開口說話:“我,想去……”林翊本來想直接告訴她自己想出去買包煙,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立刻改口:“我想一個人四處走走?!?p> “哦,你的身體好些了嗎?”陳雪茗溫和的關心著林翊,林翊輕輕點頭,見此陳雪茗又往前走了幾步,林翊又感覺自己可以聞到她身上獨特的味道了,只見她的朱唇微微跳動:“你應該去陪陪她,她走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她很難過,我和她之間有些誤會,這些也只能靠你去解決?!?p> 林翊聽得她如此勸自己,長嘆一聲,再一次點點頭:“謝謝你,今天,對不起了?!?p> 陳雪茗在他的目光里溫柔的搖搖頭,和他揮了揮手:“去和她說吧,也替我和她道個歉,再見了,林翊?!闭f完,林翊聽見她似乎哼著歌便走了,林翊望著她,她的腳步輕盈沒有聲音,太陽拉出長長的影子,指著林翊所在的方向,林翊看見她扎起了頭發(fā),馬尾在風中跳動著。
陳雪茗也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風吹過樹枝傳來喑啞的聲音,他轉(zhuǎn)過身去望著樹上殘留的樹葉,這一剎,他感覺整個冬日的肅殺之感清晰的繪在了眼前。
“諾,”他低吟著,聲音被風吹散,連他自己都聽不清這一聲呼喚。
楚云諾的看著自己手機的桌面,她撫摸著照片里站在自己身旁林翊,屏幕被這個季節(jié)凍得異常冰冷,她分不清她心里的寒意是指尖傳來的還是從心底產(chǎn)生的,但是落在屏幕上的晶瑩確實溫熱的。
她笨拙地用袖子擦著屏幕上的淚花,司機從后視鏡里望著她的模樣搖搖頭,像是司空見慣的自言自語著:“咋天天有小姑娘這么哭,這年頭的小伙子咋都這德行?!?p> 楚云諾的眼淚愈發(fā)洶涌了,她含著淚望向窗外,此刻,她希望飛馳的不是汽車,而是這個寒冷的季節(jié)正在快速的離開這座孤獨的城市。
“要不再下一場雪吧,把這個城市埋葬在一片白雪里?!?p> “哎呀小伙子你放心吧,天氣預報說這段時間還會再下雪的。”路過林翊身邊的老人搭著腔走遠。
林翊深沉的望著天空,明明晴空萬里,卻感覺烏云似乎開始聚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