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江之水,激流涌動,無數(shù)白色的巨浪翻滾,互相疊砸,響起陣陣?yán)茁?,江水兩岸,橫起一座十里之長的巨橋,橋上時不時的走過一隊隊行人,挑夫,走販,還有一些走親訪友的百姓,而在其中,一個渾身臟黑,看不出男女的乞丐,雙手環(huán)抱胸前,步履闌珊的走著。
乞丐緩緩抬起頭,臟亂的長發(fā)之中透出一雙堅毅的眼睛,向前看去。
“快到了?!?p> 乞丐從趙國國都出發(fā),一路步行,避開大道,偶爾乘坐一些好心人的牛車,相隔千里,終于走到了秦國的縱云橋處,再過觀云山,便入陽城地界了,她要去的地方,正是陽城,大秦的國都,那里,有她要找的人。
乞丐踏上橋后,慢慢加快了腳步,只差這一點距離,她的心里也著急了起來,只想趕快找到那個人,好似一肚子的委屈,還有一路上奇怪的見聞,都想盡快說給那個人聽。
起先離開趙都時,她還帶了不少的盤纏,后來被騙了一些,掉了一些,看見可憐的乞兒也送了一些,慢慢地,自己也成了乞兒的一員。
攜帶的衣物一件一件的破損,現(xiàn)在穿在身上的破爛黑袍就是之前那些精美衣服的尸體,將其拼湊起來,好在現(xiàn)在不是冬天,不然真不知道會不會凍死在路上。
再其錢財盡失后,經(jīng)常是餓的不行,但是每次一覺醒來后身邊就會突然出現(xiàn)一些干糧,夠她吃個一兩天,一路上都是如此,所以這個乞丐一路上沒有乞討過一次,跟人打交道基本是為了坐一坐便車。
當(dāng)然,也有一次,遇到了山匪,一不小心女兒身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被他們打暈帶回了山寨,本以為這次真的要完了,內(nèi)心無比的恐懼,淚水也是流個不停,之后被山寨里早以前綁來的女子拉去洗了個澡,洗完后,她被那個好心勸她照顧她的姐姐領(lǐng)了出去,一出門,便看到了山寨里所有人都死了,一個活口都沒有,二人顧不得害怕,趕緊拿了些錢就跑了出去。
跑出幾里地后,二人就地坐著,大口的喘著氣,都為此次逃出升天感到慶幸,開始是笑,然后哽咽,一段時間后,她的情緒已經(jīng)平復(fù)好了,可那位不知道在山寨里待了多久的女子,開始大聲的哭喊了起來,喊著喊著,又在大笑,雙手不停的砸在地上,她只是靜靜的看著,沒有去打擾,也沒有害怕,眼前這位有些上了年紀(jì)的姐姐,她看見過她的手上,肩膀上,全是傷痕,有些還是新傷,這還只是冰山一角,難以想象她在這個山上每日承受著些什么。
現(xiàn)在她在做的,無非是發(fā)泄,無非是想將這些年的記憶全部壓下,那些畜生已經(jīng)死了,卻永遠(yuǎn)活在她的記憶里,她的傷痕中,此生都難以甩掉,她要背負(fù)著這些,去往別處活下去。
那位姐姐慢慢地停了下來,雙眼無神的看著她,她慢慢的走上前,將那位姐姐抱住,柔聲的安慰著她,說沒事了,都過去了,以后會好的,這些她不知道說了會不會有用,但她此刻只知道說這些話。
女子嗯了一聲,將她輕輕推開,看著她的眼睛,眼神中帶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輕聲笑道。
“我那孩子,如果還活著,也該有你這般大小了,不過可能長得會沒有你這般好看?!?p> 她聽著這些話,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任由姐姐看著自己,撫摸自己的頭發(fā)。
“接下來你要去哪。”
女子問道。
“我要去陽城找人?!?p> 女子聞言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看著她,不曾眨眼,也不曾移開目光,仿佛是想將她深深的刻在腦子里,亦或者,她是在彌補(bǔ)一些遺憾,不一會,女子又開口說道。
“那姐姐就和你在這分開了,姐姐要回家看看。”
女子說完之后,慢慢將她推開,再沖她笑著揮手。
“快走吧,天黑,注意安全?!?p> 她不知道該不該也跟那位姐姐說一聲注意安全,好像再見也沒說,但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是應(yīng)該趕緊走,那位姐姐,好像已經(jīng)跟自己告過別了,在她的眼睛里。
女子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中再流出一滴猩紅淚水,久久無神。
半個月后,山附近的村民,許久未見過那群山匪下來了,幾個膽子大點的青壯慢慢摸索上山,想去看看情況,走到山下后,看見一顆枯樹之下,有一具尸骨,看衣著像是女子,吞釵而死,幾人商談了一下,只是女子,應(yīng)該不是那座山上的人,估計是不愿被那群畜生玷污,自盡了,合計過后,幾人將她埋下,好歹也算是入土為安了。
在幾人挪動尸骨時,發(fā)現(xiàn)這女子的枯骨雙手,合在一起抓著一個孩子所穿的裹肚,一坨艷紅,在手骨的枯白之中,顯得有些突兀,正如這位下山的女子,與這個世界。
只有化作枯骨,傷痕才會消失,記憶,也會消失。
早早離開的女孩,找到一處村落,問了路,又繼續(xù)向東而去,從那隔三差五突然就出現(xiàn)吃的時候起,她就開始想,是不是有神仙在幫自己,這次在山上也是神仙為了救她,可是神仙怎么會殺人呢,這是她一直沒想明白的事。
離云江很近之后,好不容易換上的干凈衣服鞋子又變得臟破了,一邊啃著一覺醒來后自然而然出現(xiàn)在嘴邊的干糧,一邊走著山間小路,她倒是沒有太大的憂慮,苦或者累,也還好,只要找到他一切都還好,就是有點太臟了,到時候見到他他會不會嫌棄呢,她的小腦瓜里也只會想著這些了。
今日的山路未走完,天便已經(jīng)黑了,她只得停了下來,隨便找到一處平地,生起一堆火,靜靜地躺在旁邊,閉著眼,強(qiáng)迫自己趕緊睡著,再晚一點,估計就會怕的睡不著了。
有時候就是這般不走運,越怕什么越來什么,火光之外的陰影中,突然響起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聽見之后趕緊爬了起來,找到一根木棍,緊緊的握著,一雙眼睛環(huán)顧四周,若是仔細(xì)一看,便能看見她的雙手已經(jīng)在不停的發(fā)抖,臉色也有些白,只是在火光之下更加難看出來。
“不怕,不怕,不怕?!?p> 她嘴里不停的念叨著,給自己打著氣。
可能是見她這幅害怕的模樣有些好笑,陰影之中確實傳出一些微弱的笑聲,也開始出現(xiàn)一些綠色的光點,都是一雙一雙的出現(xiàn),像是什么東西的眼睛。
她見此,再沒有強(qiáng)撐下去的勇氣,手中棍子砸了出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還在喊著不要吃我,我?guī)滋鞗]洗澡了,不好吃之類的話。
閉著眼睛喊完,哭的也有些累了,慢慢睜開眼,她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被咬,周圍的聲音也消失了,光點也不見了,她松了一口氣,但她也不敢走過去查看,只得蜷縮在火堆旁邊,時不時的向別的地方看一看,直到她實在撐不住了,眼睛一瞇一瞇的,最后一倒,微弱的呼吸聲響起,這才睡著。
暗處,也隨之響起一聲嘆息。
第二日醒來,她才小心翼翼的向昨晚那幾個綠點出現(xiàn)的地方走去,只見幾只很大的狼躺在地上,地上還淌著血呢,是被什么人用刀割破了喉嚨,她想著該是那位神仙又在救自己了,心中的懼意一掃而空,繼續(xù)趕路。
。。。
過完縱云橋的她想起,只有這兩次,她是真的害怕了,不是怕自己會死,或者如何,而是怕,再也看不到他了,現(xiàn)在,離陽城只有幾十里路了,今天在觀云山下休息一晚,每日便能走到陽城,他應(yīng)該很有名的,找他會很容易吧。
再打聽了一番,她慢慢向觀云山走去,這一路有很多人,所以她走的也開始大膽起來,有時候甚至?xí)∨軒撞?,也引來一些好奇的目光,一個乞丐,哪會這樣跑起來,基本上都是慢慢悠悠的走著,逢人便上前討一份好心,哪像她,基本不與人說話,只是向前走著,看起來還很急。
走至觀云山下,她挑了一座偏一點的亭子,在里頭坐下,再拿出一塊還算是趕緊的布包,慢慢打開,里面只剩下一點碎糧了,她一點一點的吃完,肯定是吃不飽的,但她不愁,明日醒來肯定身邊又會有新的吃食,或者,等明日找到他,就能好好吃一頓了,今日,拾點柴火,等天黑了,就趕緊睡吧,等找到他時,可能看起來會很臟,但是,精神一定要好,不能讓他太擔(dān)心。
想著這些,她便邁著小步子往林子里走去,殊不知,遠(yuǎn)處一個穿著破爛的老頭在看著她,或者是,看著看著她的人。
天色漸黑,她感受著火堆帶來的溫暖,緩緩睡下,直到她徹底睡著,亭子外陰影中慢慢走出一個人,著黑袍戴面甲,察淵衛(wèi)總兵,魈。
他徑直向遠(yuǎn)處走去,見到那個老頭后直接跪下,陰沉的嗓音說道。
“學(xué)生見過先生?!?p> 老頭見此,本來滿腔的怒火不好再發(fā)作,只得嘆了一口氣后說道。
“你就真的甘心做那畜生的影子?”
魈低下了頭。
“學(xué)生既不是人,也不是妖,除了影子,還能做什么呢?!?p> 老人眼中閃出一抹痛心,一揮袖子。
“罷了,起來吧,你們自己的決定,老夫不干預(yù),只要那畜生不出現(xiàn)在老夫的眼前。”
魈慢慢站起身,面甲之下的臉龐,仿佛在笑。
“先生,大將軍一直記掛著您,此次也叫學(xué)生來向您問好,只是礙于身份,不能親自來給您磕頭?!?p> 老人嘴皮動了動,卻還是怒道。
“哼,他若是敢來,就別怪老夫用巴掌扇他?!?p> 魈只是微微垂首,不再說話。
“那女娃子是怎么回事,居然讓你親自護(hù)送?!?p> “學(xué)生是送她去找林將軍?!?p> 老頭聞言后點了點頭,想到了那個好酒的年輕人。
“他此刻已經(jīng)離開陽城了,你到時候送那娃去云廬吧,他之前住那,那邊也有人會照顧這娃的?!?p> “謝過先生,沒想到林將軍也住在那了?!?p> 老人哼了一聲。
“他就是那畜生找的弟子?我觀他根本不好讀書,怎么會被那畜生看中,只不過倒是像老夫,好酒。”
提起好酒,老頭嘴角也笑了起來。
魈見老頭心情好了一些,也順著說道。
“他與大將軍本就是兩類人,只是他們心中可能大愿相同。”
老頭的笑突然收起,沉聲問道。
“我觀那小子眼中居然有妖光,那畜生還沒放棄?”
魈不再說話,也不敢再說話了。
“呵,老夫確實是不頂用了,連學(xué)生都管不了了。”
魈再次跪下,將頭埋在土中一般。
“學(xué)生不敢,只是,那是大將軍和姜兄的畢生心愿,這次必會是萬無一失的,還請先生相信大將軍。”
老頭聞言后轉(zhuǎn)過身去,不忍看這位弟子如此的作態(tài)。
“你倒是相信他,姜小子也已經(jīng)死了,想來應(yīng)該是將命都壓在那小子身上了吧,罷了罷了,我總不好讓他死不瞑目,去吧,將那娃兒安置好后,回書院一趟,你的師兄弟們也想你了?!?p> 說罷,老頭便緩緩離去,一步一步走的極慢,可一步踏出,卻走出了十幾米。
魈待老人離開后,才站了起來,目光也隨著老人的身影向山腰之上的書院看去。
面甲之下的眼神中,滿是懷念,隱隱生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