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yuǎn)也不原諒

　　新年回家，媽媽不讓我去找獨(dú)居的爺爺。

　　爺爺屬龍的72歲，半輩子獨(dú)居，爸爸15歲的時候奶奶喝了農(nóng)藥。

　　爸爸一輩子不原諒爺爺，雖然沒有明說。

　　我想要打破他們之間的隔閡，但是也無從說起。

　　因?yàn)槲覌寢?，夾在他們父子之間，受了太多的委屈。

　　仿佛一旦父子和解，所有的委屈就都成了我媽媽的。

　　所以，媽媽知道我去找爺爺，便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催我。

　　后來我找了個理由，說去找同學(xué)去了，偷偷來到了爺爺家。

　　我想聽聽他的心聲，他執(zhí)拗了大半輩子的心聲。

　　我說：爺爺您看，咱們這個家到現(xiàn)在這個境況——我默認(rèn)爺爺知道我想表達(dá)的，事實(shí)證明爺爺也明白我想表達(dá)的，爸爸與兩個姑姑之間的矛盾，爸爸與爺爺之間矛盾，爺爺與媽媽之間的矛盾——與你有關(guān)嗎？你有責(zé)任嗎？

　　面對我上來的質(zhì)問，爺爺渾濁的眼睛里，仿佛穿越了時光，回到了當(dāng)年。

　　爺爺捏滅了我給他買的香煙，嘆了口氣：恁奶奶太狠心了。那個時候像她這樣的——喝農(nóng)藥自盡的很多。

　　爺爺用手指了指遠(yuǎn)處：周圍幾個村莊里，很多。

　　他開始了講述，這也是我三十年來第一次觸摸家庭的真相。

　　這么多年我好像一直心中梗著一個疑問，為什么我沒有奶奶，為什么媽媽不關(guān)心姑姑，爸爸也不愛爺爺，爺爺去愛著我，而媽媽又不讓我愛爺爺，為什么爺爺好像很愛爸爸，但是爸爸就一直不待見爺爺。

　　印象中爺爺也跟我們住在過一起，但是三天兩頭就要打起來，好像記憶中過年過節(jié)，家里的玻璃都要被打碎個遍。

　　到底是為了什么？小時候不敢問，長大了沒時間問。

　　終于，我好像長大了，好像他們都要依靠著我了。我突然明白了，我是個中年人，爸爸媽媽和爺爺都是老人了。

　　于是我好像有了承受真相的力量了。

　　爺爺又點(diǎn)起了剛才掐滅的煙頭：那天晚上，她把你爸爸和大姑姑扔在外面，看露天電影，她自己回來了，當(dāng)著小姑和我的面，就喝了。你爸爸15，大姑12，小姑9歲，她指導(dǎo)你爸爸和大姑懂事了。

　　為什么？

　　她原來有個相好的，心里一直想著他。像她這樣的在當(dāng)年有很多。

　　爺爺說了兩遍像她這樣的當(dāng)年有很多。

　　我知道，爺爺也恨奶奶。

　　為什么沒有真心還要在一起，這就是當(dāng)時的無奈和痛苦，仿佛殉情竟成了風(fēng)氣，于是在爺爺?shù)男睦锞妥兊每梢岳斫饬恕?p>　　是啊，不能理解怎么樣呢？日子還得過啊，孩子還得養(yǎng)。

　　三個孩子不也帶大了嗎？生活也還都過得去。

　　但是我能感受到爸爸和姑姑性格里的執(zhí)拗和軟弱。

　　因?yàn)闆]媽媽，生活哪里會有底氣呢。

　　此時，我覺得去追尋答案變得沒有那么重要了。

　　因?yàn)槊總€罪人都已經(jīng)在接受折磨和痛苦的路上走了一輩子了。

　　我也是，行走在為自己的罪過而贖罪的道路上。

　　到現(xiàn)在，才真正的明白釋迦牟尼佛的輪回，解脫說。

　　誰能成為誰的佛呢？

　　爺爺啊，誰能救贖你，只有你自己。你原諒了奶奶，也就放過了自己。

　　這一輩子沒放松過，沒輕松過，在斗。心里在斗，生活里跟自己最親近的人斗，這是一場必定會受傷的戰(zhàn)斗，因?yàn)楦揪蜎]有敵人。都是再跟自己戰(zhàn)斗。

　　爺爺啊，你救救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