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拜迎太監(jiān)的驛站回來，陸鐘擦了擦頭上的汗，這可比處理事情難多了，耗神多了，那個太監(jiān)講話云山霧照，皮里陽秋的，聽著都累。
在面前不敢發(fā)牢騷，在面后他也不敢，這讓人聽見不知道哪天就讓人家給點了。
陸鐘可是清楚的很，縣衙有很多不待見他的人。
媽媽的，這當官怎么這么累啊。
回了縣衙，茶水還沒喝上幾口，祖凱歌就來報道：“堂尊，江西按察使大人現(xiàn)在在青陽客棧，想見你?！?
？袁宗皋為什么要見我？
陸鐘跟袁宗皋沒有職務(wù)干涉，但是眼前袁宗皋是三品的江西按察使，比陸鐘大了好多級，日后他是嘉靖皇帝的老師，實在是值得燒的一個冷灶。
說請，咱就來，咱又不是高臥臥龍崗的諸葛臥龍，值得人三番四次的請。不過陸鐘這下課不能像見太監(jiān)那樣的一副奴才樣了。
袁宗皋是個君子，作風(fēng)很正派。所以陸鐘也要做一個君子樣，當然陸鐘本身就有浩然氣在身的，卻是很有樣子。
青陽客棧并不豪華，很簡單的一個地方。想不明白堂堂的一個按察使竟然會歇息在這里。
“卑職石首縣令陸鐘，見過袁大人。”陸鐘行了禮。
“坐。”袁宗皋做了個伸手請的動作。
袁宗皋看著陸鐘，漫長時間沒有說話，眼神波瀾不驚，不知道肚子里面藏著什么筆墨。
袁宗皋不說話，有些人可能會因為猜不透他的心思，而搶先說話，但是陸鐘就不這樣，他拿著頭皮硬頂，打算后發(fā)制人。
“聽說，陸縣令是學(xué)《易》的？”袁宗皋發(fā)出了開辟鴻蒙的第一問。
“回大人，卑職學(xué)的正是《易經(jīng)》”
“老朽也有心學(xué)《易》，還請陸縣令講一講這《易經(jīng)》中‘易’的意思。”
“卑職才疏學(xué)淺，恐有野人獻曝之嫌。
然大人之命，豈敢不從？卑職愚論，大人姑且一聽?！?
袁宗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易經(jīng)，系辭》中說：‘生生之為易?！?，四時行、萬物生之謂也，此造化之大道，天地之大德。圣人觀天命，做爻以述之，以不變之卦象對造化之無窮，此簡易也，凡事有經(jīng)有權(quán)，此不易也?！?
易經(jīng)中的易有三個意思：簡易、不易，變易。
袁宗皋點點頭，不過他對最后一部分有點不理解：“有經(jīng)有權(quán)，怎么講？”
“天地之動，生生之舉，在陰陽二氣，動不舍靜，靜不舍動；動不舍靜，故有經(jīng)，靜不舍動，故有權(quán)。明經(jīng)明權(quán)，則天下之事盡知矣?！?
陸鐘在這里說的是，歷史的變化是無窮的，然而動態(tài)里面有靜態(tài)，所以圣人可以寫經(jīng)典，有原則性，靜態(tài)里面有動態(tài)，所以英雄常常有非常之舉，有靈活性。
動不舍靜，靜不舍動這兩句有點思想深度了，袁宗皋一時間也是接受不能，不過他接著看著陸鐘說道：“陸縣令分地之舉，經(jīng)也？權(quán)也？”
“一時之權(quán)也。” “
“何為權(quán)？”袁宗皋在問，你的靈活性是因為什么原則性闡發(fā)出來的。
陸鐘答道：“蓋聞平天下者，均天下也。老子有云：‘天之道，損有余以奉不足?！?
陸鐘這句話講起來平平，氣魄卻很大，歷代造反都有這個思想，猶以后世太平天國“耕者有其田”為烈。
不過袁宗皋卻很欣賞這句話。
袁宗皋問道：“陸縣令既然知《易》，怎么不明白天尊地卑的意思呢？”
這句話是在問陸鐘為什么要給女人授田。
不過陸鐘沒有他這句話，他說道：“天道，乾也。地道，坤也。世人皆謂乾坤成列，然鐘以為地不能對天?！?
“何也？” “山在天中，故地不能對?！?p> 地的上面就是天，所以山就在天中。
這話很新鮮，袁宗皋也是琢磨了一會兒，只聽見陸鐘接著說道：“乾道，均道也，坤道，臣道也，天無所不覆，地無以載天，故而天地不能對?！?
這句話就在說這個君臣關(guān)系，袁宗皋還在琢磨，只聽見陸鐘繼續(xù)道：“天者含山，地著帶水。長江、黃河皆發(fā)于昆侖之巔，遇山則止。故山者，君也，水者，民也?！?
“君王居天下之高位，臣子得天下之富饒，臣子養(yǎng)民以奉君，君王澤民以厚臣?！?
這句話就是一個模型了，一個君臣共治的模型，袁宗皋聽了這話眼睛開始亮起來了。
“君臣之得，泰也，天地交而萬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同心同德，無所不成。”
“君民之得，節(jié)也。君以恤民，民以知君?！?
泰是上地下天的卦，節(jié)是上水下山的卦。陸鐘是在說君臣同心，天下之事皆可為，國家知道節(jié)制，老百姓就可以過得好。當然節(jié)制的含義很豐富，比如不濫用民力之類的。
花錢是一門藝術(shù)，在陸鐘看來，中國古代最會花錢的皇帝就是漢武帝了，主要是因為他的戰(zhàn)略方向很對，錢花值了。
千萬不要以為文景之治后沒有漢武帝，漢家就可以萬年，沒有這回事情，國家不可能長久富強，是有周期律的，漢武帝打的好，所以漢代滅亡的時候，國際環(huán)境還是很好的，漢人還可以自己折騰。
相反，比如說明英宗，也是鼎盛的時候，就是不會花錢，害得明朝的國際環(huán)境一直很緊張。
國家的富強也就那么一些年，有些事情不做，以后大概率就沒有機會做了，所以這是漢武帝這類雄才大略的君王存在的意義，把國家力量花對地方。
當然一般的皇帝，只要懂得節(jié)制民力，那就是一個好皇帝。節(jié)制是一個以控制為基本的詞，不是說你懶政就可以了，君王懶政，大臣就會侵犯小民的利益，節(jié)制的目的就在于約束整個統(tǒng)治集團。
“鐘以為天者，父也，地者，子也，水者，母也。父以母養(yǎng)子，子得母則有力。水豐則地肥，水旱則地貧。有暴母，故常害子，有洪水，故常害地?！?
陸鐘的話信息量很大，袁宗皋被弄暈了，他問道；“水與天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