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別說范叔不照顧你,一張狀子十兩?!狈妒蹇恐戠姷恼f。
寫狀子是陸鐘的兼職工作,賺的比做賬房多多了,其實做訟師要更賺一點,就是還要對簿公堂的那種,但因為陸鐘那奇怪的正義感,不想做訟棍,所以只寫狀子,不上堂。
一張狀子而已,定不了多大的事的。
“什么事情?”陸鐘問道。
范叔四下打量著,還是覺得不放心,陸鐘就跟著他去了范叔的宅子。
范叔的本名叫做范閑,是杭州府黑白通吃的人物,什么事兒都摻和。他的宅子卻很樸素,墻上掛著唐伯虎的梅花圖,又在那樸素中添了些文雅的趣味,據(jù)說臥室里也有幾幅秘藏的桃花庵主的圖,但他從不輕易示人。
范閑看著陸鐘:“錢塘有個小戶人家性馮,那家有個公子叫做馮源,平時愛好男色,卻遇上一戶人家的女子,心生愛慕,定要個好時辰,約好三天后來娶,可俗話說的話‘人若改常,未病即亡’,這第二天時候那家女子,卻叫我們這里的李公子見了,把那女子強拿了,那馮源豈是個肯罷休的,領了一眾家奴去李府討要,那李公子便要李府的家奴把馮源打死了。”
李家是大鹽商,是這杭州的最氣派的大族,連浙江鎮(zhèn)守太監(jiān)王堂和那浙江巡撫趙鑒也要讓個三分,按說一個鹽商也不值得巡撫如此看重,再加上這李公子的父親早死,這大族之說又是怎么來的呢?原來這李家和那平虜伯江彬是連襟,江彬在皇帝面前是極得寵的,狐假虎威,仗著自己姨丈的勢,那李公子自然也養(yǎng)成了誰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
陸鐘看著范閑,問道:“這下卻要讓我怎么寫?”
“那馮家也不要別的,只是多想要些燒埋銀子?!?
“明白,我這就寫,可這新來的杭州知府可不是個好惹的,你讓馮家的人就照著我寫的念,也給李府的知會一聲,不照我的念,恐怕那李公子有性命之虞?!?
范閑平日和陸鐘閑聊的時候,很佩服他的見識,這次寧王造反的事情,也叫陸鐘說對了,自然對他的話是很信的,問道:“這新任的知府卻是何方神圣?”
“張芹。”
“怪不得”范閑一臉恍然大悟的看著陸鐘寫狀子。
原來這張芹是天下有名的言官,當年因為彈劾內閣大學士李東陽而聲名鵲起,曰“天下一日知有張御史”。后來又勸正德皇帝不要老是聲色犬馬,“人愈重之”。
想來是皇帝也不想聽他指點江山了,就讓他到徽州府當知府,可這時候寧王之亂爆發(fā),朝廷害怕寧王把張芹等人給劫了,就改判張芹到杭州做知府,想來這時正在路上。
陸鐘的狀子寫完了,對著墨跡吹了吹,拿起來,交給了范閑“范叔,你抄一份,遞給李家看看。”
范閑邊聽邊點頭,把狀子收下,卻聽到門外傳來“抓住他們兩個,別讓他們跑了!”是自己的管家王啟的聲音。
陸鐘也聽見了這個動靜,抬頭向窗外看去,只看見兩個仆人抓起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兩人嘴里哭喊著,手腳像王八撲騰。
“王啟,怎么回事?”范閑不快的問道。
“老爺,這兩孩子想要逃跑,不想擾了老爺?shù)鸟{,真是該死,看我怎么收拾他們。”王啟拱手答道。
范閑把那兩個一細看,明白了,這兩個是前些日子買了的,他看上了這個小女孩,準備先養(yǎng)個幾年,要是出了點姿色,拿出去買了,或是做小妾,都好說。
范閑點了點頭,“也別打死了?!?
“哪兒能啊,就打出個規(guī)矩來?!蓖鯁⑿Φ溃又D過身去臉一冷:“老爺心善,看不得這個,拉出去打。”
眼看那兩個仆人拽著那兩個小孩就要出去打,陸鐘有些不忍,道:“范叔,這只是兩個孩子,沒必要這樣吧。”
“這人吶,不打不出規(guī)矩,你考了舉人當了老爺,就知道了。”范閑道。
陸鐘只是正想著如何去說,卻看見那小女孩盼了自己一眼,心里慈悲心一發(fā),道:“范叔,我看你就把這兩個舍了我吧。”
“這兩個花了我十五兩銀子,范叔也不欺你,你拿十五兩來,這兩個就歸你了?!?
“好,那狀子的錢你不要給我了,我回去再把剩下的錢拿來。”陸鐘說道。
范閑看著那兩個仆人,眉頭一皺:“還不把人放了?”
那兩個仆人才把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放了下來,兩個小孩知道是陸鐘救了自己,就圍在陸鐘旁邊。
范閑對著站著一旁的王啟招手道:“把這兩個的文契拿來?!?
王啟一溜小跑走了,又是一溜小跑回來,拿來兩種文契遞給范閑,范閑笑著看向陸鐘:“這兩張文契你先拿著,這兩個孩子是歸你了。”
陸鐘拱手對著范閑道:“范叔我先走了?!?,范閑道:“我這兒也沒什么事情了,你走吧?!?
陸鐘拉著這兩個孩子走了。
來到了咸亨客棧,陸鐘要了兩碗皮蛋瘦肉粥,和一疊咸菜,那兩個孩子卻看著,咽著口水,不吃。
“怎么不吃?。俊标戠姷?。
小男孩看看小女孩,小女孩看看小男孩,到底是男的先說了:“我爹跟我倆說不能隨便吃人家東西,前些日子餓的實在不行吃了那家人的飯,就被關了起來,現(xiàn)在要再吃,我不知道會怎么樣,我不敢吃?!?
可憐的娃呀。
陸鐘把那兩張文契遞了過去,道:“我不要你們兩個做我的仆人,你們還有去處嗎?吃了飯,你就去找他吧,要是盤纏不夠,我再給你們倆湊?!?
這兩個孩子聽了這話,才放心吃了起來,狼吞虎咽的,碗和盆吃的是干干凈凈,粥和菜是全進了肚里。
陸鐘問道:“你們兩個在這附近還有什么親戚嗎?”
小男孩道:“有個叔叔,前些日子就是他帶我們去哪里吃飯的,吃著吃著就說自己有事情出去了,這些日子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陸鐘這下把文契看了,才知道他們兩個是江西的彭澤人,看來是因為寧王作亂而逃難的。
兩張文契上一個叫做孫狗兒,一個叫做孫花兒,狗兒是哥哥今年十歲,花兒是妹妹今年八歲,但看上去是一樣大小。
陸鐘道:“狗兒,你叔叔恐怕已經(jīng)不在了,你跟著我先在這個店里干活,好嗎,這張契子你還拿著,以后有能耐了,你再出去找個事干吧?!?
“多謝大哥,日后我當了大官絕不會忘了你的?!睂O狗兒拍拍胸脯。
陸鐘笑了笑:“好,好,有志氣,那我日后可就承你的情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