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勤儉節(jié)約

　　子時已過，宮門早已封禁?；絷聘O(jiān)，一路步行至大殿內(nèi)。

　　大殿內(nèi)燈火通明，皇帝著一襲常服，上面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金龍，霍昶垂下眼，叩首行禮。

　　“霍昶，你刑部尚書，可知私鑄是何罪名？”皇帝的聲音含著十足的威勢。

　　“回陛下，是當抄家流放的罪。”

　　霍昶頭雖然低著，脊梁卻挺直。

　　皇帝見他油鹽不進的模樣，也不生氣：“那明知故犯，又該當何罪？”

　　“每日刑部需復核各地案件上百，臣實在不知皇上所指何事，為節(jié)約時間，保證龍體安泰，還望皇上明示?！?p>　　皇帝勃然大怒，把一紙奏折扔到霍昶面前：“朕說的，自然是你國公府產(chǎn)業(yè)內(nèi)的事！”

　　霍昶余光看見，那是二皇子的奏折，果然這老皇帝在虛張聲勢，那他接著裝傻充愣就行。

　　霍昶不知道的是，他和沈靜的腦回路達到了空前的統(tǒng)一。

　　他一拱手后叩首，似乎在竭力保持不緊不慢，但語氣難掩激動：

　　“若皇上所說乃是瑞元莊私鑄假幣一事，臣已經(jīng)情況盡數(shù)寫在奏折之中，主使也是另有其人。臣忠心耿耿，絕不會做對不起皇上之事?！?p>　　“忠心耿耿”四個字說完，霍昶差點沒被自己惡心死。

　　霍昶一番辯解后，皇帝似乎怒氣下去了一些，他慢悠悠地說道：“但有些事情，你沒有寫在奏折中，你就當朕不知道嗎？”

　　還沒等霍昶辯解，一個黑衣太監(jiān)匆匆進門跪地行禮后，把手上的東西交給了皇帝。

　　霍昶眼尖，一眼就看見了其中的那根青玉發(fā)簪。

　　他前前后后給沈靜安排過許多首飾，之所以用“安排”是因為沈靜從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他每次給沈靜增添衣飾，沈靜也沒有什么反應。

　　獨獨這青玉發(fā)簪，憑著它普普通通的成色和款式，得到了沈靜的青睞。

　　沈靜很節(jié)儉，用一樣東西，就會一直用到壞。

　　這個習慣霍昶來說是很大的誘惑，他是多么希望沈靜身上能多一點和他有關的東西。

　　所以霍昶照著那根青玉發(fā)簪的模樣，自己親手做了一根一模一樣的，讓暗一給沈靜送東西時，把原來那根買的換了。

　　霍昶當然認得出自己手制的東西，也知道沈靜那邊肯定出事了。他明知道老皇帝是故意的，也早就預判到了皇帝的行動。

　　但實際到了此刻，霍昶的心惶恐不安，口中的話語難免也帶了幾分真情流露：“臣已將一切都寫到奏折中，臣在隨二殿下調(diào)查時，所發(fā)現(xiàn)的礦石和人員之事，句句屬實。除此之外，并無其他。”

　　月光灑在宮殿的光瓦上，留下點點銀鱗，仿佛在宮室間游曳的小魚。

　　乘著這樣美麗的月光，某間宮室臺階上，那人的厲聲訓話很煞風景。

　　“今日霍昶不在府內(nèi)，你等若是還不成功，就提頭來見！”

　　臺階下，一小群黑衣人領了命，紛紛離開。

　　從宮室里走出來一個太監(jiān)，太監(jiān)默默立在那人身后：

　　“二殿下，如今之舉會不會操之過急？還不知道皇上突然宣安國公進宮是為何事。”

　　林二琦在臺階上踱來踱去，咬牙切齒：“我何嘗不知道時機尚未成熟，只是那郊外之事實在蹊蹺，那些匠人一定是被人收買才提前撤走?！?p>　　“有人知道這件事，卻一直不曾告訴父皇，這對我來說猶如頭頂三尺懸了劍一般。除了大皇兄之外，誰還會如此折磨人！”

　　“與其某一天他對我下手，不如我直接把東西拿到手，事成之后名正言順地對他下手?！?p>　　太監(jiān)見林二琦如此模樣，更加覺得林二琦的心中所想無法實現(xiàn)，思考自己過后能不能有退路。

　　林二琦懷著焦躁和期待冰火兩重天等待著，半個時辰過去了，他手下的暗衛(wèi)還沒有回來。

　　他心急火燎，一個接一個地摔著自己心愛的茶盞。摔完了，他就用腳把碎片跺得更細碎。

　　終于，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林二琦沖到院門口，抬眼就看見父親手下的大太監(jiān)江河海。

　　他終于明白原來一切都是父皇設的局，事情已經(jīng)萬劫不復。

　　林二琦雙腳脫力跪在院門口，江河海身后的御林衛(wèi)把他架起來，往大殿而去。

　　暗二和常年不見光的暗一不同，他表面上是安國公的小廝，背地里的秘密任務接手得沒有暗一多。

　　但是自從暗一被調(diào)去保護夫人之后，暗二接手了這個極其重要的任務，這個任務需要他殺一個人。

　　暗二按照霍昶的指示，潛入了二皇子在京城內(nèi)購買的私宅。里面的人全都被二皇子調(diào)走，暗二很順利準確地找到了地窖。

　　暗二打開地窖，即使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如他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地窖里有一個人，或許那已經(jīng)不能被稱呼為人，而是一塊活著的肉團。

　　“它”的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東西了，但“它”感受到了暗二，“它”似乎預知到了自己的命運，用盡最后的力氣發(fā)出了一聲嘆息：

　　“四殿下……”

　　大殿內(nèi)，江河海沉穩(wěn)自若地走入其中，衣擺輕輕略過跪在地上的霍昶。

　　在他頭頂臺階的上方，傳來皇帝的聲音：“江河海說你家遭賊了，快回去看看吧?！?p>　　霍昶緩緩起身告退，腳步趔趄地退去。

　　出門前，耳識驚人的他聽到了皇帝的聲音：“江河海，我可沒想到那個女人真的會成為他的把柄，他可不像醉臥美人鄉(xiāng)的人?！?p>　　霍昶唇邊微微一笑，畢竟是我親自送給你的，還滿意嗎，老皇帝？

　　他進來時層層宮禁，出去順溜許多。因為知道家里除了個霍妍，別的侍衛(wèi)也不是吃素的，霍昶并不擔心二皇子的人會鬧出什么來。

　　到了府門口，霍昶從馬車上下來，天色剛擦亮，他竟然在那宮里跪完了后半夜?；絷菩睦锪R罵咧咧，遠處卻有一匹馬馱著個人跑了過來。

　　霍昶一把拉住馬的韁繩，發(fā)現(xiàn)馬背上的是騎了一晚上馬的霍開。

　　霍開累極了，也不敢休息，伸手擦了把汗水：“大哥，嫂嫂她……”

　　“我知道了。”霍昶對弟弟難得升起一絲憐愛，旁邊的小廝暗二不知何時已經(jīng)伸手把疲憊至極的霍開扛到了肩上。

　　霍昶拍了拍霍開的背，對暗二說道：“換匹馬，我現(xiàn)在溫泉山莊?！?p>　　還沒匯報工作的暗二：“??？”

　　漫漫長夜總會過去。

　　沈靜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床沿邊是隔著一層紗簾那個挺直如青松的背影。

　　“霍昶？”看來事情圓滿解決了，沈靜心想。

　　“有的人合該這輩子都在柴棚里吧，抱著木屑枕頭不肯撒手?！被絷妻D過頭，透過紗簾望著她。

　　沈靜又有了某種奇怪的感覺，霍昶的眼神好像很深情。

　　“霍昶，還活著就好?！鄙蜢o這句話很真心。

　　霍昶張了張嘴，難得沒有得理不饒人：“但是，二皇子死了。”在他眼里，二皇子無關緊要，但他知道沈靜會很在乎。

　　霍昶等著沈靜回話，哪知道沈靜望著床簾頂，發(fā)了半晌的呆，什么也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