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夏日里,河水依然沁涼,裴靜姝只覺得冰涼的河水漸漸帶走她身上的溫度,又一股股帶著泥沙的河水從口鼻中灌入,一時(shí)間,車禍劇烈的疼痛變成溺水的悶痛,叫她頭腦無法思考,在被人拽住時(shí),終于昏了過去。
“三姑娘真可憐,好好地一門親,就這么毀了,還要嫁個落魄舉子,我若是她,我也不愿醒來。”說話聲從門外傳來,大約沒想過裴靜姝已經(jīng)醒來,外頭的說話聲沒怎么收斂?;杷@么長時(shí)間,裴靜姝已經(jīng)將原主并不跌宕起伏的十幾年走馬觀花的看了一遍,還沒見人,但記憶里知道,說話的是裴靜姝身邊的二等丫鬟紅香。
“誰說不是呢!”紅玉跟紅香一起來到裴靜姝身邊的,關(guān)系比別的丫鬟親厚些,聽著就跟著附和,卻帶了些憂色,“到底姑娘將來過了門是做舉人娘子的,咱們才是,跟了姑娘,還不知怎樣呢?話又說回來,總比綠桃強(qiáng)些,她跟了姑娘去,好好地姑娘就落了河,回來就打了板子攆出去了。”
“咱們做下人的,不就是這樣么?主子若是好,跟著沾那么丁點(diǎn)光,主子若是不好了,那還有命活?”紅香說著也喪氣起來,“如今都這樣了,夫人都預(yù)備去那邊退親了,我瞧著日后三姑娘也比不得二姑娘和四姑娘了,紅玉,你可要想好了,還要跟著三姑娘么?”
“不想又如何?咱們做下人的,只有主子不要我們的,哪有我們說主子不是的?”紅玉和紅香都不是家生子,當(dāng)初跟了裴靜姝,只想著主子雖是庶出,但姑娘性子好,又生得一副好相貌,說不定日后有什么好處。原本三姑娘定下了邵家的親事,雖不是公侯大家吧,但邵家公子學(xué)問好,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考取了舉人功名,日后也有指望,可如今,雖同是舉人,可依附侯府落魄親戚與四品官家的舉人公子怎么同。
“若是不想,自有法子……”遠(yuǎn)處有腳步聲走來,坐在門前說閑話的紅香和紅玉連忙都住了口,待人走近了,才行禮,“見過陸姨娘!”
聽到陸姨娘過來,裴靜姝一時(shí)不知該怎么面對原主的生母,索性閉上眼,只當(dāng)自己尚未醒來。
陸姨娘擺擺手,推門進(jìn)屋。少女的閨房布置的簡單,掛了青蔥色紗帳的床榻上,十三四歲的姑娘閉目睡著,呼吸平穩(wěn),只臉色還有些蒼白。
陸姨娘在床邊坐下,拿手去探裴靜姝的額頭,燒已經(jīng)退下去了,便又問守在這邊的紅香和紅玉,“姑娘可醒過?大夫可來過?!?p> 裴靜姝的祖父乃當(dāng)朝丞相裴慎,裴靜姝雖是庶出,但相府規(guī)矩嚴(yán)苛,下人們頂多私下里說說閑話,對主子是半點(diǎn)不敢怠慢,聽陸姨娘問起,紅香連忙答道:“早晨大夫才來過,說姑娘燒已經(jīng)退下去了,只是身子虛,得養(yǎng)一段時(shí)間。姑娘一直沒醒,奴婢給姑娘喂過參湯?!?p> 聽說裴靜姝一直沒醒,陸姨娘難免擔(dān)心,聽到大夫說沒有大礙,才略略放心了些,道:“你們下去吧,我守著姑娘就是。”
陸姨娘是裴靜姝的親娘,聽她這么說,紅香和紅玉對視一眼,又行了個禮,才退下去。
裴靜姝原本只是不知如何面對陸姨娘才裝睡,誰知聽著陸姨娘絮絮叨叨的一番話,迷迷糊糊間,便又睡著了。這般昏昏沉沉又過了兩日,人才算精神起來,只每日免不了還要灌兩碗苦湯。
這一日傍晚用過晚膳,裴靜姝望了望窗外的晚霞,叫了小丫鬟小荷出門。
裴靜姝是庶出,但母親是良家出身,陸家是商戶,陸姨娘做妾不能置辦產(chǎn)業(yè),手頭的銀子卻不少,雖不大受寵,但母女倆在相府過得還算不錯。裴靜姝身邊的丫鬟,大丫鬟綠桃因?yàn)槭毐淮蛄税遄訑f出去了,二等的紅香和紅玉,聽了她們那番話,裴靜姝自然不想用她們,這兩日大多叫三等丫鬟小荷、采萍服侍。
小荷年紀(jì)小,來海棠居服侍才兩年,跟著裴靜姝往外走忍不住問道:“姑娘,咱們要去花園嗎?”
裴靜姝搖搖頭,道:“去清風(fēng)堂的書房?!?p> 清風(fēng)堂是裴老丞相和老夫人住的院子,里頭也設(shè)了書房,是老丞相平素讀書的地方,別說裴靜姝一個姑娘家,便是府上的少爺,也輕易不敢去,怕被祖父查問功課。聽到裴靜姝要去,小荷嚇得手輕輕一抖,道:“姑娘,一、一定要去嗎?”
裴靜姝見小荷害怕的模樣并不奇怪,裴老丞相為官多年,自有一身威嚴(yán)和氣勢,便是孫子孫女們都難免害怕,更何況府上的小丫鬟。她也不解釋,只堅(jiān)定地往前走,小荷雖有些害怕,還是趕忙跟上。
大雍的丞相已經(jīng)漸漸成為虛職,大多由德高望重的老臣擔(dān)任,權(quán)力不多,通常作為皇帝的顧問。裴老丞相去年剛過六十大壽,如今擔(dān)著丞相的職位,政務(wù)上并不忙碌,每日早早便能下衙回府,只等再過幾年便能體面的致仕。
裴老丞相大半輩子歷經(jīng)沉浮,老了反而心氣平和,如今除了給皇帝做些政事上的參謀,便是在府上教教孫輩們讀書,日子可以稱得上悠閑,因此聽說孫女跑來尋他時(shí),裴老丞相嘆息一聲,還是讓她進(jìn)來了。
裴老丞相膝下有三子兩女,兩個女兒嫁出去了不提,三個兒子當(dāng)中,數(shù)長子最為出色,十三年前考取進(jìn)士,如今雖官不過四品,但長子沉穩(wěn)聰慧,又有他的人脈和影響力,日后出頭不難。次子和三子差一些,有長兄幫襯著,日后也有路能走,至于孫子們,自有他們父親操心,他反倒憐惜孫女們多一些。
裴靜姝這一輩上一共六個女孩子,裴靜姝排行第三,是長房庶出,平素不愛出頭,與長姐裴靜媛相比就顯得默默無聞了。但到底是親孫女,這回的事本是意外,也怪不到裴靜姝頭上,反倒是無辜遭了這番罪,讓人唏噓又心疼。
裴靜姝來見祖父,也帶了請廚房做的羹湯,裴老丞相見孫女來見他還帶了羹湯,不由有些拿人嘴短的嘆息,道:“姝丫頭,祖父雖知你冤枉、委屈,可這事已成了定局,祖父也沒有辦法?。 ?p> 這時(shí)候?qū)⑴拥拈|譽(yù)看得重,也虧得裴靜姝是落河之后被人救起來,若是眾目睽睽之下掉下河里,才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止都止不住。只是就算如此,裴靜姝與那后生有了肌膚之親,便是邵家不言,裴家也不可能再將裴靜姝嫁過去,結(jié)親本是為了結(jié)兩姓之好,若因此結(jié)怨反倒不美。
裴靜姝抿了抿唇,徑自跪下,將手中的玉佩舉過頭頂,道:“靜姝前來,是求祖父為靜姝做主,卻不是為這門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