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萬物皆有靈,眾生平等。哪怕一花一草一樹,一魚一鳥一獸,都有它們各自的打算,豈容人類隨意操控生殺大權!
回到鄭州這里,經(jīng)過我的軟磨硬泡,錢丹終于同意搬來我的別墅同住。只不過她住樓上我住樓下,依然只和我維持戀人的關系,說是什么時候考驗我合格了才與我結婚。我也是無語了,每天晚上只能想著那兩個小酒窩而失眠。
晚飯過后,我們正在看電視,萍姐收拾完家務,走到院子里接了一個電話。待她回來時卻是搖搖晃晃、失魂落魄的樣子,剛一進門,就癱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嚇了一跳,趕忙去扶起她:“萍姐,你這是怎么了?遇到啥事了?”
萍姐一句話也說不出,幾乎哭暈了過去。錢丹不停的揉著她的胸口,喂她喝了小半口水,這才緩過神來。我倆把她扶到沙發(fā)上坐下,拿毛巾給她擦著臉。
萍姐抬起頭悲痛的說:“李先生,我得請假回去,現(xiàn)在就走!”
我早已急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忙問道:“萍姐,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說出來!”
萍姐又滾下兩顆淚珠,說道:“我娘家親大哥沒了,我得回去看看。”說完,她掙扎著站起身,就要去收拾衣物。
“姐,這么晚了,長途車早就沒了!我知道你急,但也不能這么趕??!你聽我的話,先去睡一覺。明天一大早,讓玉餐開車送你回去?!卞X丹一邊說一邊拖著萍姐。
萍姐大概真的哭累了,無精打采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小泣著。第二天天不亮,錢丹就把我叫起來,東西早就給我收拾停當,并拿出一沓錢硬塞到萍姐手里。
萍姐的家在距鄭州三四百里的一個小山村。我開著車兜兜轉轉三四個小時,終于趕到了村頭那幾間破舊的瓦房前,老遠就看見院子里零零散散的擺著花圈,一口大白棺材剛被從車上卸到了大門一側。鄉(xiāng)民們用白布包著頭,來來回回的忙碌著;親戚們則一見面便嚎啕大哭,這一哭,鞭炮也響起來,后墻處端坐的嗩吶隊,賣力地吹出悲傷的號子。
正堂屋擺著從鎮(zhèn)上租來的玻璃水晶棺,通著電,逝者就躺在里面,按規(guī)矩要停放三天,供親人做最后的瞻仰。萍姐跪在地上,早已哭成了面人,被三姨七姑又勸又攙的,我也恭敬地拜了拜,退到一邊。
葬禮要在兩天后舉行,本來我這個外人,上了恭禮吃個飯就可以走了,可是下午車子竟然壞了,請鎮(zhèn)上的人過來檢查,說缺少配件,要兩天才能修好。無奈,只能留下來,萍姐平時在我們家勤勞能干又任勞任怨的,我想留下來幫個忙也是應該的。
夜深人靜時,幫忙的村民們和嗩吶班都撤走了,只留下親戚家屬守夜。萍姐哭了一天,淚也干了,此時坐在棺材一旁,對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漢問道:“二大爺,你好好給我說說,我就這么一個哥,無兒無女的,咋就叫人給打死了呢?這還有天理嗎?”
二大爺始終寒著臉,“吧唧”一口旱煙,說:“十里鋪那些畜牲,十幾個打大力一個……”
萍姐被打死的哥叫邱大力。萍姐側著頭正等著二大爺說下去,二大爺轉過臉不言語了,又開始吧唧吧唧的抽起煙桿子來。
一旁的堂弟小五頭接過話說:“前幾天大力哥的大公牛丟了,也不知道咋跑了十幾里路,跑到了十里鋪村。十里鋪鄭屠戶家里,剛剛從外村買回一頭不會下仔的老母牛,因為不會下仔,養(yǎng)戶不愿意養(yǎng),就賤賣給了鄭屠戶。鄭屠戶平時不就靠著倒賣個牛賺些昧心錢,賣不了好價的牛他自己殺了,再賣牛肉。你瞧十里八村的,就他家的樓蓋的高!一個毛蛋兒子,不到十六就說了親!”小五頭說到這里,咬牙切齒地從桌上拿了支煙抽上。
他接著說道:“大公牛就是奔著鄭屠戶家去的,在鄭屠戶舉刀要殺那頭母牛時,一頭撞向他。鄭屠戶雖然沒料到,但人平時就比賊還精,一看不對勁兒,急忙從牛槽上跳過去躲過一劫??伤麕讱q的女兒卻突然跑出來,被當場撞飛,“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當時就沒氣了。這下可惹炸了鄭家人,他們合力把大公牛捉住,綁在柱子上,一邊哭天喊地的報警察,一邊四下傳話,誰家的牛誰來抵命賠錢!”
“大力哥聽說后急得跟啥似的,跑去十里鋪村。你也知道他平時,有多省自己,不舍吃不舍喝的,把好草好料都給了大公牛,一鞭子都不曾抽過。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就算有了兒子也就這待遇吧。十里鋪村的人磨刀霍霍,賠錢是小,連牛都要宰了!大力哥說話也不中聽,上去就解了牛繩,兩邊動起手,他們十幾個人,鐵鍬、扁擔的全招呼上來。咱們知道的時候,早就送到了醫(yī)院,那渾身是血,白背心兒叫血染成了紫的了。醫(yī)生說傷勢重,又加上心臟病,叫抬回去準備后事。派出所的也急,兩邊來來回回的跑著調(diào)查?!?p> 萍姐聽完,又“哇”的一聲哭出來,一邊哭一邊拍打著棺材:“哥呀!你咋這么命苦!”二大爺依舊寒著臉,看著萍姐那手勁,生怕把玻璃板子拍碎了,嘆口氣,終究沒言語,又吧唧煙桿子去了,我和小五頭趕忙把萍姐拉開。
萍姐平息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看看我又吩咐小五頭說:“五,給你這位哥安排個睡的地方,好好招待?!?p> 我看看月亮已經(jīng)到了西天,時候確實不早了,就跟著小五頭準備找地方睡覺。二大爺也豎起煙袋桿,慢慢的直起老腰,和我們一起走出去。
沒走兩步,聽到大門口有狗子猛烈的吠叫聲,這一叫可好,全村的狗都跟著叫起來。只見大門口走進來一頭大紅牛,它那圓杏似的兩個大眼珠,被樹上掛的燈泡一照,散出幽幽的綠光。
眾人一愣,小五頭就大叫起來:“這是大力哥的大公?;貋砹?!大力哥當時拼命地扯下了它的牛鼻繩,把它朝著遠處打跑了!”
那頭大公牛一邊朝靈堂走來,一邊低低的哞叫了兩聲,直到快走進門,眾人才反應過來,有人叫道:“快攔住那畜牲!別讓它碰到了尸首!”二大爺率先拿起煙桿子敲它的頭,被它一歪頭躲過了。我和小五頭馬上擠在門口兩邊,大公牛多大的勁兒啊,輕松的分開我倆,兩步就到了水晶棺前。水晶棺材上的蓋子并沒有完全合上,大公牛把頭探進去,朝著邱大力的尸體一邊舔一邊哞哞低叫。
萍姐這時也嚇傻了,拿著鞋子瘋狂的摔著牛屁股,大公牛好像沒有感覺似的,一個勁兒的在尸體的臉上用舌頭舔著,哈拉子流下了大半盆。舔了大概四五分鐘,它探出頭,開始朝門外退去,退到門口的時候又不忘回頭看看,朝著棺材再叫兩聲。眾人這時還在找繩子找棍子,大公牛卻一步步的走出了大門口,消失在夜色中。狗子們又開始了瘋狂的吠叫。
二大爺氣的直哆嗦:“畜牲!你害死了他,還不讓他安生!”小五頭趕緊拿著繩子追出了門。
就在我們還望著門外驚魂未定時,萍姐眼尖,看向水晶棺里的尸體,發(fā)出了一聲電鋸般的尖叫:“哥,是你嗎?”我和大伙一聽,頓時丟了臉上的血色,全都躥到門外扎呼起來:“誰!誰!誰!”小五頭這時掃興的拿著繩子回來,二大爺則驚得一趔趄歪在他懷里。
水晶棺里的尸體輕微的蠕動了一下,發(fā)出低低的咳嗽聲,似乎被痰卡了喉嚨。還是萍姐膽大,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過去:“哥,你,你醒了?”說著顫抖著手去摸尸體的鼻子。尸體微微呼出一口氣,艱難地睜了睜眼。平姐一看不像是鬧鬼,喜極而泣,手忙腳亂的把旁邊那些不吉利的東西全都掃掉,爬到棺材上哭喊:“哥呀!”一邊哭一邊朝人群叫道:“快!快給我端碗水!”
我拍拍亂撞的心臟,控制著兩條腿的抖動,努力的使自己從震驚中平靜下來。院內(nèi)眾人也回了神,亂糟糟的,有的忙這有的忙那。二大爺獨自坐在柴垛上,他的老胳膊老腿還是控制不住的抖動,想點火吧唧一口壓壓驚,卻艱難的登天似的打不著,只好在那不停的說著:“稀奇!稀奇!稀奇!”
邱大力這個五十多歲的中年漢子,竟然被他的牛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天下還有比這更稀奇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