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降,仙山道門一直都是傳說中的東西,雖則隔三岔五地便會有什么夜遇神人授金、仙子下凡覓情郎的故事如雨后春筍般冒將出來,可多半不過是些居心叵測之輩的杜撰附會、愚夫愚婦的以訛傳訛罷了。
一直到一千五百年前,大宋道成末年一樁劫法場的故事,這仙人道統(tǒng)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在人間現(xiàn)世了一回。
說來也是有趣,這道成皇帝年近四十方才登基大寶,按理說在東宮里苦熬了這許多年,就算當不得開疆拓土的明君,那也好歹該是位成熟穩(wěn)重的守成之主。
可結(jié)果呢?這位道成皇帝守成倒是守成,在位一十二年,除了祭祖太廟便不曾邁出過皇宮朱漆的大門一次,整日里都是由一群江湖術(shù)士陪著在后花園里求仙問道、煉丹卜卦,尋那長生不老的秘術(shù)。
只是方外上仙若真得了那長生之術(shù)又豈會貪戀這皇宮中的錦繡榮華?試遍了各式各樣的靈丹妙藥,道成皇帝一直到臥床不起也沒能從那些大氣不敢出一個的嗚嗚術(shù)士身上得到半點關(guān)于長生不朽的真材實料,反倒是十數(shù)年間潑灑出去無數(shù)的金山銀海、高官爵祿,到了病入膏肓這才恍然大悟——這一屋子的高人名士連同特意擺放在床邊的斂氣法陣俱都是些欺君罔上的下作材料。
匹夫一怒,尚且血濺五步,這天子一怒自然是天下震動。
十數(shù)年的孜孜以求,皇宮內(nèi)外與這些巫毒術(shù)士相關(guān)牽連者甚眾,便是皇族里也有三位皇子與兩位親王牽扯其中,道成皇帝盛怒之下幾近有三千人被押赴菜市口問斬。
史書記載這一日偌大的京畿滿城空巷,道成皇帝出動了整座禁衛(wèi)營,十萬大軍將小小一座城東菜市口那是圍的水泄不通,從天牢到菜市口一路的亭臺樓閣、瓦房梁棟上更是擠滿了圍觀的老老少少,有對著那往日里的顯貴嬉笑怒罵的,也有對著那些老弱婦孺搖頭低嘆的。
從日出一直到晌午,這長長的一溜案犯才被念完了生世姓名,驗明真身后一個個被按跪在了行刑的高臺上,主審的國舅爺光是念叨著“肅靜”二字也早就喊破了喉嚨,終于等得日行中天,扔出一桶的竹牌,啞著嗓子喊了聲“行刑~~”
那干澀的“刑”字一出口,齊刷刷上千柄銀亮雪白的大刀便在“嗡嗡”聲中被上舉到了半空,特意從大軍中挑選出來的粗壯莽漢個個一身紅衣,長須絡(luò)腮、兇神惡煞猶如地府惡鬼,眼神一凝,手中長刀便要斬下。
就在此時,一聲低沉猶如虎嘯般的“咄~~”音橫空出世,圍觀百姓膽大的正伸長著脖子滿臉笑意要看那脖頸噴血的盛景,膽小的則是雙手捂面只敢在指縫間偷偷張望,此刻虎嘯襲來,眾人只覺得頭腦一暈,數(shù)不清有幾百還是幾千人從那高聳的樹上還有那飯莊酒樓的圍欄上摔了下來,一時間驚呼無數(shù)。還好圍觀者甚眾,落下眾人大多摔斷了腿腳胳膊,尚無性命之憂,只是凄厲地在人群里呼號。
與哀嚎者相比,那些持刀的劊子手可就凄慘多了,那虎嘯就好似吼在他們耳邊,登時長刀便僵在半空,一個個全都是眼眶眥裂,一道道細小的血印子順著鼻側(cè)、耳鬢留下,真正成了從血水里泡過的妖魔鬼怪一般。
國舅爺也沒好到哪里去,虎嘯來時這勉力堅持了三四個時辰的肥大身軀終于支撐不住,一屁股坐倒到了地上。
“莫非真有神仙降世?”國舅爺被一堆肥肉撐得又細又小的雙眼又驚又怕。
“天道蒼茫,人仙不屬,既信復(fù)棄者,與畜生何異?”
一聲大道洪音猶如晴天霹靂將滿滿一座京城里的嘈雜哭喊俱都蓋了下去,十幾萬顆黝黑頭顱齊齊抬起,烈日里一位白衣飄飄的仙人凌空當立,將一眾的螻蟻宵小驚得是目瞪口呆。
“仙人出世啦~~”
也不知道是誰吼的第一嗓子,只見烈日當空之下,無數(shù)雙手臂上舉張開繼而雙手合十,四肢震顫地跪了下去,黑壓壓的人群便如一泓池水被扔進了一塊巨石般驚瀾不斷、波濤四起。
二十里外被宦官們小心攙扶著從軟榻上爬起來的道成皇帝雙目圓瞪,一只手直挺挺地伸向遠處比皇城角樓還要高上一尺的得道真仙,喉嚨里嗚咽出聲,可偏偏好似有一口濃痰堵在心口,欲語還休。
這一日,道成皇帝駕崩,大宋皇朝登時陷入兵荒馬亂之中,而“天道門”也代表著仙家十大門派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出現(xiàn)在了中土三十六州之上。
時光荏苒,轉(zhuǎn)瞬千年,中土歷經(jīng)了宋、夏、秦、周四朝,如今已是李姓大秋王朝,自“天道門”那一聲“畜生問”后,原本如夢似幻的修真門派便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只是那藏劍山莊、刀魔嶺之流終究不過是流傳些武功心法的小地,世人都傳說真正的長生不老,還得去尋那依舊仙蹤飄渺的十大門派。
……
詹州有三寶,巴魚、鑊斗、火林楓。
巴魚為豚魚尚未自海中復(fù)還之幼苗,熬湯燉煮雖不及豚魚至鮮極美,肉質(zhì)爽滑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鑊斗乃火鍋別稱,相傳為古時詹州漁民首創(chuàng),炭火置于爐中,爐上架一銅鍋,將兔、羊、牛、魚肉切成薄片,于沸湯中燙熟,再以酒、醬、椒料沃之,隨燙隨食、信自朵頤,再會以親朋好友二三人,談天說地、好不快哉。
只因詹州人好吃,這兩樣吃食榜上有名自是不足為奇,那火林楓卻是漓陰老城外天賜的一處勝景,千百年里勾動得全天下文人墨客流連忘返。其中最耳熟能詳?shù)谋闶乔俺詈甑摹盎鹆謼骼礻幫碚铡?,詩云?p> “泛舟漓江上,
遙望詹州城。
黃昏炊煙起,
紅云滿天烽?!?p> 這一片紅楓林一路從漓江岸邊綿延到高峰絕壁,足足有二百里之遙,故又被人稱之為“二百里紅楓”。每年晚秋時節(jié)、黃昏時分,真?zhèn)€是天上霞光萬丈、地上楓似火燒,所謂“一葉燃盡天下火”,向來是文人墨客以景佐酒的必到之處。
現(xiàn)如今漓陰新城最大的碼頭便坐落在火林楓的對岸,名為“楓林渡口”,雖然沒了紅楓做映襯,但渡口的生意卻絲毫不曾清減。
詹州府的老人家常說,上都宮真仙為自己斷了漓陰城的氣脈自責,曾為漓陰新城做法,引得附近十萬大山靈氣,雖然氣運什么的凡夫俗子不得親見,但這二十年里漓陰城風調(diào)雨順,不曾有過一次旱澇天災(zāi)卻是板上釘釘——真的不能再真了。
如今東南的絲綢紙墨,西北的皮毛木炭,每日里幾十幾百艘的船只進出,真真是好不熱鬧。
王年與石伢子便是要在楓林渡口下船,再轉(zhuǎn)馬車前往漓陰城,十里路程一兩個時辰的光景便能到達徐府。
可還沒等船艙里的王年他們收拾齊備,老芋頭兩個兒子的竊竊私語已經(jīng)傳了進來,
“真真是咄咄怪事,今日這楓林渡口怎的如此人潮洶涌?!?p> “可不是么,又不是初八廟會,哪里來的這么多人?!?p> 王年聽了心里一動,趕緊拉開布簾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你到為何?
原來這楓林渡口平日里貨船往來如織,每天因裝貨卸貨泊在岸邊的大小船只便不下百艘,長年累月在碼頭上討生活的挑夫、拉纖、苦力更不少于五百人。
可現(xiàn)在王年遠遠望去,不消說那些在各家船上忙進忙出的黑衣人,光是岸上或是負手而立、或是操持著棍棒以作支援的閑散幫手與那圍觀的百姓便不下千人。
船離碼頭近了,船上四人看得更加仔細,船家里數(shù)不清的家什物件被拋入江中,各種喧嘩、怒罵夾雜著婦孺的哭泣聲越發(fā)響亮。
“腌潑賊~~”
同是水上人,哪家不是沾親帶故的,老芋頭并著兩個兒子眼見耳聞便是怒氣上頭,正欲停船靠岸上前尋個道理,卻沒想到抬頭一望,那些黑衣人的袖口上都是縫著一個大大的“徐”字!那岸上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里面一面大大的“徐”字秀旗正獵獵作響。
剛剛還罵罵咧咧恨不得將對方祖宗三代都戳著額頭敲打的老芋頭一下子便嚇得連撐篙的力氣都沒了,
“是徐家的人!這徐家偌大的買賣,平日里根本瞧不上咱們這些水上討生活的,怎的今日如此打砸?”
“定是出大事了。”
老芋頭父子三人正在猶豫盤算,卻不想那岸上負責留守的黑衣家丁們早就看他們半天了,這楓林渡口選的就是水面開闊的地方,此刻水上連飛鳥都沒有一只,王年他們這艘麻秧子剛進了水道便被人家盯上了。
“那邊的,徐家辦事,還不快快過來受查!”
“若是遲疑片刻,小心爺爺手里的鐵棍!”
兩個黑衣家丁一邊高聲喝罵,一邊揮手示意引得更多閑散的前來幫忙,更有人已經(jīng)跳到了碼頭的小船上,只要老芋頭稍有異動,定然是輕舟急追。
王年重重嘆了口氣,這多半便是他沒料到的變故了,原本還想著能偷偷進府在徐家人之前先把石伢子往仙人處一送,卻沒想到徐朗徐大管家早早地已經(jīng)在這里侯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