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克心中一愣,伊多蘭剛剛明明在這兒。
龍克心中劃過一絲異樣,環(huán)顧屋中,屋內(nèi)人山人海,層層疊疊,卻沒有半點伊多蘭的影子。
突然,一名保鏢吸了吸鼻子,脫口問道:
“這……什么味道?”
空氣中彌漫起了一股異味,大家面面相覷。龍克聽到保鏢的話,也嗅了一下,他立刻認(rèn)出了這味道。
煙。
龍克心中警鈴大作,此時廳外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宴廳的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保鏢跌跌撞撞沖進來:
“連總,不好了??!”
連文昌看到了沖進門的保鏢,那保鏢一身制服已經(jīng)被熏得烏黑,有的地方燒出了洞,跌撞之間,儼然還閃著星火……
“起,起火了!”
“什么?”連文昌猛地呆了,他從沒有這樣震驚失色。
在場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
龍克閃電般思考著火源,酒莊那張結(jié)構(gòu)圖迅速飛過腦海。當(dāng)他猛然想起地下酒窖那密密麻麻的酒桶時,巨大的警鐘驟然驚響,讓他本能地喊出來:
“大家小心!”
嘭————?。。。。。?!
龍克話音未落,突然一聲沖天的巨響響起,龍克只覺腳下的地面驟然迸散,四濺而飛!
一陣劇烈的火焰伴隨著爆炸的氣浪和紛飛的碎石,頃刻間卷滿了整座宴廳,宴廳在巨大聲響中,砰然炸成了碎片。
碎屑紛飛間,龍克被一塊磚板壓在了下面,距離龍克最近的張鑫則被爆炸的氣浪掀起,摔出了宴廳外。
龍克失神片刻,才恢復(fù)了清醒,他費力搬開身上的石板,從廢墟堆鉆出,整個宴廳地面已經(jīng)徹底被炸沒了,四面起火,濃煙沖天。火海中,兩隊人馬徹底廝殺在一起,喊殺聲,嚎叫聲,嘶吼聲,咒罵聲,還有時不時傳來的爆炸聲,混雜著亂做一團,在這一團亂里,龍克隱約聽到兩個聲音:
“是不是你干的?雷金宇,我要你的命,我要你全家抵命!”
“哈哈哈,我全家抵命?我全家?我早就沒有家了,哈哈哈,今天,要抵命的是你!老匹夫,你等死吧!”
“給我殺了他,殺!”
“上,上啊,上,殺光他們!”
龍克好不容易辨認(rèn)清楚聲音的方位,沖過混亂人群,向聲源沖過去。連文昌的打手源源不斷涌來,一邊滅火,一邊沖向雷金宇,雷金宇身邊的人幾乎窮盡,還活著的人拼命反抗,防守圈越來越小。
“雷金宇,留遺言吧,讓我聽聽,你說什么?”連文昌冷言冷語。
龍克速速觀察,連文昌身邊的人不知為何數(shù)量暴漲,多得嚇人,很難說不是有意而為。而且個個訓(xùn)練有素,招招致命,與其說是保鏢或打手,這些人更像是……
雷金宇恍若不覺,狀如發(fā)瘋,瘋狂地吼著:“要死的是你!連文昌,你給我納命來!”
正喊叫間,一個連文昌的保鏢突然從側(cè)位竄出,穿過雷金宇安保隊的空隙,直撲到雷金宇身后,雷金宇來不及反應(yīng),保鏢已被龍克拽住后領(lǐng),反手一擊,保鏢悶聲昏厥。
龍克護住雷金宇身后的空隙,口中說:“雷總,不要逞強,他們不是一般保鏢。”
“你看出來了?”雷金宇嘿嘿嘿地冷笑,全無懼色,“那你還不走?”
龍克頓了一下,說:“雷總,你先走,我擋住他,你的人應(yīng)該還夠用,能跑出去?!?p> “跑出去?”雷金宇一腳踹翻了一位與他下屬廝打的酒莊打手,下屬毫不遲疑補上一刀,血濺到了雷金宇的衣襟,雷金宇說,“我要跑到哪兒去?我能跑到哪兒去?”
“雷總,你這是什么話,先出莊去,回家再從長計議。”龍克勸說。
“家?家早就沒啦?!崩捉鹩羁粗约旱陌脖j牨贿B文昌的打手圍攻,一個倒下,兩個倒下,雷金宇說,“我倒有一個回家的法子?!?p> “雷總?!饼埧寺牰死捉鹩畹脑挘f道,“玫瑰的事,我很抱歉,我也不想多說,今天,我掩護你走,這是我欠你們的。”
“你不欠我啥,啥也不欠?!崩捉鹩盍嗥鹗掷锏墓照?,拼力打翻了一個打手,“你走,你不是金盆洗手了嗎?報仇,這種臟事,讓我來吧?!?p> “雷總?!饼埧舜篑?,“這件事我……”
“拿錢辦事,這和你沒啥關(guān)系?!狈烙σ呀?jīng)崩潰,火煙越燒越濃,雷金宇揮舞著手杖,與龍克雙雙陷入肉搏,“這事怪我,其實一直怪我,怪我,我還在賴別人,我真笨,真笨啊……”
一個打手的刀劃到了雷金宇的背,雷金宇踉蹌了一下,龍克擊倒了自己的對手,趕到雷金宇旁邊,反手一挫,持刀打手的刀擰轉(zhuǎn)了半圈,釘?shù)搅俗约和壬希蚴謶?yīng)聲而倒。
“看你打人的樣子,你不打算再殺人,是吧?”雷金宇恍若不覺背后的傷,哈哈笑道,“金盆洗手不容易,你不該再淌我們的渾水,這地方,你不該來?!?p> “我不后悔今天來這一趟?!饼埧苏f,“雷總,給我個機會,讓我解開心結(jié)?!?p> “心結(jié)?”雷金宇一愣,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猛地大笑道,“心結(jié),心結(jié)!說得好!說得好!”
雷金宇一杖敲到一個打手腦袋上:“我這老粗,都不會用這么文藝的詞!哈哈!你有心結(jié),太好了!太好了!”
雷金宇像是被什么鼓舞了一樣,血污的臉上泛著興奮的光,就像從來沒有這樣開心過。他的動作更逞能了,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頃刻間受傷多處。龍克看到雷金宇全然不顧的樣子,嚇了一跳,趕忙掩護上去:“雷總,別這樣!”
“我的車駕,停在別墅門口停車場里?!崩捉鹩钸叴蜻呎f,聲音意外地冷靜,“左數(shù)第一輛,黑色的百桑,啟動密碼,我不說你也猜得著吧。趕快走,趁我還活著?!?p> 龍克愣了。
“走了以后,別說她是你殺的,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崩捉鹩钫f,“你欠我的已經(jīng)還了,命是你自己的,保重。”
說完,雷金宇捏了捏手杖,大吼道:“兄弟們!跟我拼了!上!”
說完,他冒著火海和敵群,第一個帶頭沖了上去,像年輕時,最初創(chuàng)業(yè),與沈偉新的下屬們鏖戰(zhàn)街頭時一樣。
安保隊緊緊掩在雷金宇身邊,隊伍像一葉尖舟,狠狠插進了連文昌打手的汪洋大海,猩紅的海浪飛散濺射,舟尖像連文昌直插而去,人群越來越緊,距離連文昌越來越近。
連文昌開始面露懼色,想撤走,周邊的打手被壓縮擁擠,連文昌被裹挾其中,隨波搖晃,難以脫身。
龍克想去救人,但人群已如混亂的泥潭,沒有半點縫隙能插身其中,四周濃煙無情,幾乎看不清情況?;饎菰絹碓絻?,幾乎要點燃龍克的衣褲。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龍克呆立片刻,然后頭也不回沖出了宴廳。
宴廳滔天的喊殺聲中,雷金宇的隊伍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終于沖到連文昌眼前。雷金宇已經(jīng)斷了腿,但沖勢未減,撲倒了連文昌,身邊的打手一擁而來,刀光紛紛齊下,雷金宇的背血肉模糊,他恍若不覺,伸手去抓連文昌。一個忠實隊員擋在了雷金宇身前,亂刀下血肉四濺,嚎叫聲中,隊員吼道:
“老……老板!快點!……快點??!……快!……”
連文昌大驚,腳踹雷金宇,想與他拉開距離。雷金宇臉上血污猙獰可怖,雙手在連文昌衣服上亂抓,血跡狼狽。
“雷金宇,我和你沒有恩怨,有什么事,可以好說!”連文昌說。
“害死我妻子的是你!”雷金宇死死瞪著連文昌,口中的聲音像鋼鋸撕扯。
“你妻子?”連文昌一愣,然后像是被拆穿的謊言,訕笑道,“她只是我的狗,從來沒愛過你,你何必為她報仇?”
“你知道我為什么一直帶著這根拐杖?不是為了防身,也不是為了殺人……”雷金宇喘著粗氣,斷斷續(xù)續(xù)道,“是因為這是她送我的第一個生日禮物,希望我一生平安……”
說完,雷金宇一手抓住了連文昌衣領(lǐng),不讓他逃跑,另一手抓緊手杖頂端的玫瑰,牟力一拔,喀嚓一聲機關(guān)扭動,寒光錚響,一根明晃晃的刀刃被抽出來。
“等一下,等一下!”連文昌嚎叫道。
“你,你……”雷金宇意識有點模糊,他甩甩頭,拼命清醒,“你,你,你連十三歲的小孩,也不放過,那么長時間了,你都不放過她,你這人渣……”
“雷金宇!雷老板!雷……”連文昌已經(jīng)說不出完整的話,臉上皺紋扭曲著,夸張地瞪著眼。
“有什么話,下去和她講吧……”雷金宇舉起尖刀,刀刃向下,對著連文昌的眼珠,“她一定也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救命!救命??!救命?。。?!”連文昌本能地狂喊,求生的欲望迫使他拼命掙扎,終于掙脫了雷金宇的手,反身往外爬。雷金宇從后面壓住他,拽住他的發(fā),勒起他的后腦,另一手的刀刃從后穿過他喉嚨,用盡最終一絲力氣,猛地一割。
噗。連文昌感到嗓內(nèi)翻涌,鮮紅的血突然噴出,染了一地,連文昌雙手在地板上亂抓亂撓,口中咕嚕地吼著什么,但片刻后,軟軟地癱倒了,吼聲戛然而止。
周圍的人群亂戰(zhàn)無以復(fù)加,但雷金宇已經(jīng)聽不到耳邊的喧囂聲了。割開連文昌的喉嚨,耗盡了他最后的力氣,雷金宇翻了個身,頹然地坐在原地,意識像熾烈焚燒后的蒼茫,周圍的火光也很模糊了,他睜著眼,想去看,卻看不到那些是人,還是火,還是光。
他努力地找她的身影,宴廳上空天花板轟然塌陷,無數(shù)巨大的石梁砸落而下,埋葬了所有生息。
……
廝殺。
死斗。
火海四起。
龍克一路跑過走廊,尸體到處都是,活著的人都殺紅了眼,吼叫聲和慘叫聲填滿了四面八方。
混亂。
龍克回憶大廳和正門的方向,沿著走廊向那邊飛奔,抵達一樓大廳的入口時,這里已經(jīng)被火焰覆蓋了,龍克不得不折返回來,從中央樓梯上了二樓。
但二樓走廊走到一半,龍克遭遇了一伙人,這伙人身著酒莊保鏢的制服,但身上都帶著刀。
這伙人背后地上,躺著幾個古樸褂衫的尸體,這伙人也看到了龍克,龍克一遍提防一邊向后退,腳剛一動,背后也響起了腳步聲,不用回頭看,來人與眼前是同一伙人。
這些人,方才在宴會廳龍克就領(lǐng)教過了。此時此刻,他不想過多糾纏,想開口澄清自己沒有敵意,但對方卻不這么想,其中一人提了提刀,前后兩隊人一起撲了上來。
自從改行做偵探,龍克就給自己定下鐵律,絕不殺人。此時此刻,他的鐵律卻成了掣肘的短板,對方人多勢眾,刀刀致命,龍克卻只能防守周旋,狹窄的走廊里,龍克騰挪不便,好不容易擊昏了一人,自己卻受幾處傷。
一刀再次劈來,龍克伸手擋開,又拼命縮回手,躲過旁邊的第二刀。龍克已經(jīng)能看到對方眼中的嘲笑,似乎在笑話他是慫包。
又躲過一刀,龍克背后撞到了墻壁,他心中閃過一絲猶豫,一絲思忖。
要不要殺光算了?
龍克驚出了冷汗,拼命又擋下幾刀,他強迫自己忘掉這個念頭。
對方?jīng)]有給龍克調(diào)整的時間,將龍克團團圍在墻邊。
正在打手們準(zhǔn)備一擁而上時,旁邊一道房門內(nèi),突然響起一個人聲:
“喂,喂,能聽到嗎?喂?”
似乎有人在屋里打電話,信號不通,不得不提高了聲調(diào)。
打手們停住了,龍克心中一凜,這個聲音他認(rèn)得,是羅天明。
打手們完全沒想到這里還有別人,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名打手嘭地踢開了門,沖了進去,屋里響起羅天明的一聲驚叫,然后就被打手拎著脖領(lǐng)拽了出來,推到人群中間。
羅天明衣衫整齊干凈,很顯然,宴廳失火后,他就一直在東躲XZ,酒莊里的火災(zāi)和廝斗,都沒有波及到他。
“嗨,偵探,你也在啊?!绷_天明看到龍克,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后對旁邊的打手們說,“你們有什么恩怨,繼續(xù),你們繼續(xù),我不打擾你們,我就是想打個電話……”
打手們沒有聽他講話的意思,目露兇光。羅天明擺出無奈的笑臉:“我認(rèn)識你們老板,我和連老板是好朋友,你們應(yīng)該知道吧?你們……”
一名打手對著羅天明揚起了刀,龍克暗道危險,趁周圍打手們不備,突然隱聲沖向那名打手,抓住打手手中的刀柄,回手削中了打手脖頸一側(cè),鮮血登時濺了半臉。
龍克扔下刀,拽住羅天明一臂,立刻向走廊盡頭飛奔過去。人體頸側(cè)的某一位置,被刀切開會大量失血,但只要救治及時,便不會致命。剛才的一刀,是他曾經(jīng)做刺客時所學(xué)的技巧,只是此招極險,如果不是為了救人,龍克斷不會逞能而為。
龍克用余光往后瞄,打手果然分出了幾個人救治傷員,剩下幾個人緊追不舍。龍克腳下加速,甩脫追兵,幸好羅天明跑得不慢,雖然沒有身手,但也沒有拖慢龍克的速度。
龍克帶著羅天明沖進二樓走廊最后一間房間,直奔窗口,龍克一腳飛起,窗框連同玻璃應(yīng)聲而碎。
“跳!”龍克說。
“跳?從這跳下去?”羅天明張大了嘴巴。
說話間,幾名打手已追至門口,沖進屋里。
“快跳,死不了!”龍克喊。
“這……”羅天明還在猶豫,龍克抓住他的衣服,直接將他從二樓扔了下去,然后自己也跳上了窗臺。
羅天明在一樓喊道:“你小心??!”
后面追兵已至,龍克再不遲疑,直接跳下一樓,落差有點高,龍克差點受傷。
“用這個!”羅天明喊道,遞來一個酒瓶,龍克忍著腳腕的挫痛,站穩(wěn),接過酒瓶,嘭地砸碎,拿在手里,回頭瞪著上面的窗臺。
一個打手探出頭來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后就消失了,似乎并不敢追著跳下來。
兩人等了片刻,四周除了乎乎的火焰聲,已沒再看到追兵出現(xiàn)。
“呼?!绷_天明長出了口氣,“看來,沒追過來,得救了……”
灼熱的空氣讓龍克喉嚨發(fā)干,在旁邊找了半杯剩酒,灌了一口,差點嗆到。
“謝謝你啊。”羅天明訕笑道,“剛才,我以為自己要沒命了?!?p> “你不該那么大聲打電話?!饼埧送鲁鲆豢跐釟?,調(diào)整呼吸,“真難為你能活到現(xiàn)在……”
“我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羅天明小心翼翼指了指大門,大門是關(guān)著的,周圍火勢不大。
龍克扔掉酒杯,提起精神,說:“我先出去,你走在我后面。”
龍克來到門口,悄悄將門推開一道縫隙,縫隙灌進外面冰冷的空氣,龍克左右看了看,外面雖然有人,但離門口尚遠。龍克再不遲疑,迅速帶著羅天明閃出門外,將門重新關(guān)好,貼墻逃到了別墅一側(cè),直往外去。
“我們?nèi)ツ膬喊。俊绷_天明邊走邊問。
“去停車場?!饼埧苏f,“那里有車,可以離開這?!?p> “車?你有開車?”羅天明好奇,“不會是那種從里面打不開的車吧?!?p> “我只是偵探,不是警官。”龍克說。
周圍依稀有酒莊的打手,三三兩兩地向別墅方向集結(jié)。龍克兩人沿著別墅旁邊的欄桿,壓低聲音,悄悄夜行。
“你就這么走了,你要抓的人怎么辦?”羅天明問,“還是,救完了我,你還要回去?”
“我是這么打算的。”龍克說。
“你看看那個房子。”羅天明指了指不遠處的酒莊別墅,“都快被燒塌了,你再回去,保不齊你會出什么事?!?p> “這是我分內(nèi)的事?!饼埧瞬蝗葜绵?。
別墅外的打手小隊訓(xùn)練有素,四處巡邏,一旦被發(fā)現(xiàn),想必不能善終。兩人一邊趕路,一邊躲在暗處,小心翼翼回避著別墅外的打手小隊。
“聽我一句勸,別回去了?!弊吡藥追昼姾?,羅天明說,“你要找的人,那個叫F的,也許今夜葬身火海,你沒必要把自己也搭進去。”
龍克沒答話。
羅天明問:“你覺得呢?”
龍克沒回答,反問道:“你覺得張鑫有多大可能是F?”
羅天明愣了,說:“大概吧,你有證據(jù)了?”
龍克說:“其實,我并不覺得張鑫是F?!?p> “為何?”羅天明問。
龍克答道:“你記得嗎?我為了查案,曾經(jīng)搜過所有人的房間,我就是在那時,搜到了趙財那張隨身的母女照片?!?p> “這我知道,你說過。”羅天明回答。
兩人穿過了圍欄區(qū),跨過了一個蓋滿了雪的水渠,對面就是停車場。
“其實那時候,我在張鑫房中也找到了一樣?xùn)|西。”龍克說,“我在他桌子上,看到了一本講述“借刀殺人”的隨身小說?!?p> 羅天明沒回答。
“借刀殺人,與刺客組織“組”的一貫風(fēng)格相悖。”龍克繼續(xù)說,“如果張鑫在公共場合,為了掩人耳目,翻看這本小說,尚可解釋為偽裝。但組織的刺客,尤其像F一樣的王牌刺客,若想殺人,一定會親力親為,F(xiàn)絕不會在自己一個人獨處時,去研究什么借刀殺人的勾當(dāng)?!?p> “說不定是他的個人愛好呢?!绷_天明說,“就像我,有時候喜歡喝普洱茶,但我也是個賣酒商?!?p> 龍克沒有回頭看羅天明,一邊趕路,一邊反問:“你也許想說,自己并沒有什么地方露出馬腳吧?!?p> 羅天明沒說任何話。
龍克自顧自繼續(xù)說:“剛才被打手追殺時,我拉你一路逃走,你可還記得?”
羅天明沒回答。
“我那時急于帶你逃命,用的是隱聲?!饼埧苏f,“尋常人不可能跟得上我的步速,但你并沒有拖后腿,這說明,你也學(xué)過類似的步術(shù),甚至可能學(xué)得比我更好。”
羅天明沒回答。
“還有一點,剛才在窗口,情急時,我是將你扔下樓的,那個二樓,落差很大,稍有不慎,就會摔傷。”龍克繼續(xù)說,“但我跟著你跳下一樓時,你站在樓下一點事也沒有,還可以給我遞酒瓶,說你是尋常人,是不可能的?!?p> “你只顧著帶我逃命,還能兼顧這么多?”羅天明突然笑了,“如果我真的是F,你單獨帶我來停車場,豈不是失誤?我想走,你可沒辦法留住我。”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停車場,這里沒有任何人,只有三三兩兩的豪車,停在月色下。
龍克站在車叢里,說:“剛才,我在宴會廳里,說我并沒有能懷疑你的地方,只是單純的不能排除?!?p> 羅天明說:“沒錯,你是這么說的。”
龍克說:“我說謊了?!?p> 羅天明看著龍克。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一直在懷疑一件事,只是我客觀上沒有證據(jù),主觀上也不想承認(rèn)?!饼埧苏f,“從我剛開始查案起,我就隱隱有種感覺,好像,一直有什么人,在暗地里保護我?!?p> 羅天明看著龍克,沒有話。
“每次我遇險,或者將要遇險時,都會因為機緣巧合,安然渡過。不光是這次酒宴,這十年,十年來,好像一直都是如此。我一直都告訴自己,這是我的錯覺,你怎么會保護我,這不應(yīng)該發(fā)生,也不能發(fā)生,直到……”
龍克哽了一下,忍了半晌,才長嘆出一口氣:“直到剛才,我在被圍困時,你在房間里,對著電話求援……”
月色晦暗,羅天明的表情,看不清楚。
“別墅里面,無線電話是打不通的,打手遍布,打電話只會招來麻煩。在那時候,你會冒著險,打一通根本就打不通的電話,這是個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決定。合理的解釋只有一個……”龍克說,“你在用自己做誘餌,吸引打手的注意,好讓我有機會脫逃。”
龍克看著羅天明,目光沉爍:“一直保護我的人,就是你?!?p> 羅天明還是什么也沒說,這樣長久的沉默,在羅天明身上,令人陌生。
“作為紅酒商人,你沒有理由去保護一個偵探。你會保護我,理由只能來自你我的另一重身份……”龍克看了看夜空,別墅燃燒的煙氣,讓大半天空都蒙著陰云,沒有一顆星星。
“至于是誰讓你保護我,我已經(jīng)猜到了?!饼埧苏f。
羅天明沉默了很長時間,突然笑了:“你應(yīng)該先把我關(guān)進車?yán)?,然后再說這些。讓我猜猜,你為什么現(xiàn)在就告訴我:你是不是還想著,回去救人?”
“這次你不要妄想了?!饼埧苏f,“只憑我一人,我做不到抓你去見官。但只憑你一人,你也阻止不了我去救人。”
“你就這么確定我阻止不了你?”羅天明笑得更輕飄飄,隨著他的話,龍克突然感覺到一陣暈眩,腳下的地面變得軟綿綿,頃刻后,龍克就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
視線里的羅天明變得歪曲,眼前的東西折到了一側(cè),龍克知道自己摔倒了,但全身都沒有摔倒的觸感。
“什么時候?”龍克尚能說話,問道。
“剛才遞你那個酒瓶?!绷_天明說,“我抹東西了?!?p> 龍克想站起來,但全身都使不上力。羅天明將龍克扶到停車場旁一個樹蔭下,將他藏進陰影里。
“這個麻藥,一會就會恢復(fù)。”羅天明說,“等緩過來,你就可以自己走?!?p> “你要去哪?”龍克意識模糊,勉力睜眼問。
羅天明看了看那座燃燒的別墅,熊熊火焰已經(jīng)燒到房頂,像一個巨型的火炬。
“我本來打算帶你走,找個安全的地方,給你扔下?!绷_天明說,“但我現(xiàn)在,改決定了?!?p> 龍克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只能勉力維持視線。
“剛才在里面時,我遇到了張鑫和伊多蘭,他們已經(jīng)在想辦法逃走,估計不用擔(dān)心?!绷_天明說,“但我沒找到伊平……”
龍克看著羅天明,羅天明想起什么,回頭說:“對了,伊先生,真名叫伊平,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他很相信我?!?p> 藥力發(fā)作,龍克陷入沉睡,龍克最后一絲意識,模模糊糊看到羅天明站起來,準(zhǔn)備離去,說了最后一句話:
“對了,有空時,多回家看看。”羅天明說,“芙琳很想你?!?p> ……
酒莊的爆炸剛發(fā)生時,張鑫被沖擊波掀出了宴廳。
宴廳外一隊保鏢正在救火,張鑫橫飛而出,撞倒了保鏢中的一個。
其它保鏢立刻就包圍上來,刷刷地抽出刀來,張鑫忍住疼痛,從地上爬起。
“我是連總的朋友。”張鑫吼道,“別逼我動粗?!?p> 沒有效果,張鑫踹翻一人,搶了一把刀,殺出重圍,東躲西竄好幾次,才甩脫了追兵。
張鑫獨自在莊園里冒著火煙四處亂竄,尋找要找的人。
“她在那兒!”
附近有人在喊,張鑫循聲追去,隱約看到一隊酒莊的打手,圍住了一個年輕女人,隔著煙霧,張鑫看不清楚。
但能出現(xiàn)在這里的女人,只能有一位。
“給我殺!”帶頭的人一聲令下,張鑫看到那堆人突然嘈亂了,喊殺聲,兵戈聲,夾雜著匆亂的腳步聲,人群從東亂戰(zhàn)到西,伊多蘭的叫聲幾次傳來。
乓的一聲金鐵響,金屬啪地掉在地上,接著幾聲拳肉聲,撲通倒地聲,那邊的戰(zhàn)斗戛然而止。
“是不是你放的火?”帶頭人的質(zhì)問聲。
沒聽到伊多蘭回答,接著響起幾聲人骨的脆響、女人的嚎叫。
張鑫等不下去了,他攥緊刀,沖過火焰,他不像龍克那樣仁慈,刀也并不長眼,最前面的幾個人頃刻就倒地不省,剩下的幾人猝不及防、大吃一驚。
張鑫沒給他們反應(yīng)的時間,刀如閃電,砍翻其余人后,直取帶頭者,當(dāng)頭一刀縱劈下來,帶頭人大駭,橫刀擋住,金鐵聲振聾發(fā)聵。
突然,帶頭人感覺腳后劇痛。
身體猛然一軟,他回頭一看,伊多蘭不知何時在地上撿了一柄刀,匍匐著捅穿了他的腳跟,只一分神間,張鑫的刀強壓而下,砍中了他一側(cè)臂膀,他拼命架住,伊多蘭將后腳的刀抽出,帶頭人狂喊慘叫,張鑫順勢抽刀再捅,帶頭人終于倒在血泊里。
現(xiàn)場一片狼藉,紅的血、黑的灰、白花花的焰,混亂在一起。
張鑫扔下刀,拽起伊多蘭:“你怎么樣了?”
伊多蘭臉色慘白,緊緊捂著肚子,一言不發(fā)。
“火是你放的?”張鑫問。
伊多蘭揚了揚胳膊,甩脫了張鑫的手,往走廊走。
“站??!”張鑫發(fā)怒,追上去,“你沒看到那邊有火嗎?你想燒死嗎?”
“我燒死也跟你無關(guān)?!币炼嗵m難得開口講,但剛走幾步,身上劇痛難忍,她只得斜斜靠在墻上,風(fēng)箱一般喘著氣。
張鑫的怒氣越是走廊里的火一樣燥熱無序,越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焦急之下,猛踹走廊里的盆栽,花盆的碎屑迸散,一片狼藉。
伊多蘭平息了一些,問:“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辦?”
“機會難得。”張鑫說,“我早就說了,今晚,必須辦到?!?p> 伊多蘭沒回答,也沒有走,就那樣靠著墻。
“你幫不幫我?”張鑫咬牙切齒,聲音像鋼絲。
伊多蘭的聲音反而無力:“我辦不到。我要去找老爸,剛才你也聽到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干的,這么下去,他會被抓起來,誰也救不了……”
伊多蘭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低聲說:“他不知道還活著沒……”
火光掩映著走廊的墻壁,壁紙受燃,乎乎地卷著,碎成灰燼。
張鑫正想說什么,突然,他聽到了一陣動靜。有一群人,叫囂著、呼喊著,迅速地穿出走廊的另一邊。
“快躲起來!”張鑫低聲叫道,抓住伊多蘭,就躲進旁邊一個房間里,走廊外呼呼泱泱跑過一堆打手,聽上去,像是在追殺什么人。
張鑫屏息凝神,一聲不發(fā)。伊多蘭側(cè)耳傾聽了全程,外面人群剛剛跑過,她拽住了張鑫的袖子,目光炯炯:“是老爸!”
“他?”張鑫愣了,“我剛才可沒聽到他的聲音,你怎么知道是他?”
“就是他!我能聽出來!錯不了!”伊多蘭焦急地說,“他們在追殺他,他危險了!”
“冷靜一下!”張鑫拼了命才將伊多蘭強行拽住,“你現(xiàn)在這么出去,會吸引注意,那樣更危險!”
伊多蘭急切說:“酒莊的人都知道你和連文昌是朋友,你有辦法對不對?”
“我……”張鑫語結(jié),強咽下一口,說,“剛剛在宴廳,連文昌和雷金宇已經(jīng)撕破臉了,連文昌的保鏢全都出動了,看那樣子,連我也沒打算放過……”
伊多蘭這次變了臉色:“你和他不是朋友嗎?”
“這種朋友,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張鑫無奈而疲憊,“總之你別出去,我們再想想辦法,再……”
未等張鑫說完,伊多蘭猛地抽出手,拽開門,頭也不回地沖出了走廊。
“伊!……”張鑫大驚,猛追出去,剛在走廊追上伊多蘭,那群打手消失的方向突然響起喊叫:“那女人在這兒!快!”
兩人看去,那群追擊趙財?shù)拇蚴忠呀?jīng)折返回來,向自己這邊沖來。打手們每個都紅著眼,那種狂熱,十分猙獰。
“殺了他們,給兄弟報仇!”
張鑫抄起地上一塊花盆的碎片,向那邊扔過去,轉(zhuǎn)頭狂奔,伊多蘭緊隨其后,打手們窮追不舍。
“這些人沒有點理智的嗎?”張鑫咒罵,“簡直是一群畜生!”
“他們喊著報仇?!币炼嗵m回頭看了一眼,問,“你剛才砍那些人,下死手了嗎?”
“沒有,不到萬不得已,不下死手,這是打手道上的規(guī)矩?!睆場握f,“但這里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一定會殺我們,你跟緊我,這時候跟不上,沒人救得了你。”
“你剛剛還救我呢,現(xiàn)在說救不了?!币炼嗵m問。
“你沒在街頭混過,你不懂?!睆場位仡^看了她一眼,邊跑邊說,“還有,我這完全都是為了你,記得欠我的情,幫我做事。”
“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講,你這套我早受夠了!”伊多蘭說,“你說救不了我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再欠你的情,一點也不想欠了!”
兩人接近一個拐角,拐角已經(jīng)被火焰籠罩,兩人全力加速,從火焰中硬穿而出。
張鑫使勁拍打身上的余燼,邊跑邊講:“街頭斗毆,最先學(xué)的不是砍人,是在被人砍時能跑得脫。”
后面喊殺聲時遠時近,伊多蘭緊緊跟著張鑫,一路奔逐。
“好兄弟,義薄云天,平時稱兄道弟,交情再好,逃命的時候,一旦落下,都不能回頭去救。”張鑫說。
“會連累別人?”伊多蘭問。
“對。”張鑫說,“所以我們道上也有個規(guī)矩,如果有人落下,已經(jīng)跑的人不能回頭,被落下的人也不能記恨?!?p> 說著,前面被火焰燒壞的木架擋著路,兩人橫穿了一個房間,從窗子翻越另一側(cè)的走廊。伊多蘭跌了一跤,張鑫將她拉起來,兩人繼續(xù)逃命。
“所以?!睆場闻茉谇懊?,說,“救不了你就是救不了你,不是我不想救你?!?p> “別跑了?!币炼嗵m說。
“什么?”張鑫回頭看了一眼。
“我說別跑了!”路過走廊的一個掛畫,伊多蘭突然身手抄下,向墻上一砸。玻璃崩碎間,伊多蘭抓住了一塊,回身站定。
“你搞什么?快走!”張鑫一把拽住伊多蘭。但這次伊多蘭很堅決,說:“跑了這么久都甩不掉,干脆殺了算?!?p> “你真以為你殺過人了?”張鑫怒了,“別逞能了,快點走!”
伊多蘭釘在原地,一閃逝間,打手已沖到眼前,伊多蘭躲過了第一個人,手中的碎片和第二個人的刀鋒撞在一起,啪的一聲粉碎。
“小心!”張鑫大叫一聲,伊多蘭剛剛徒手擊倒來襲者,就被張鑫撲倒在旁,另一人刀光緊隨而至,擦著兩人劃了個空。
打手們團團圍上,刀光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