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樣當(dāng)起了老板,雷金宇在事業(yè)上對我的確不錯,處處扶持,我的公司連續(xù)接了幾個短項,很快有了增長,自那時起,我開始融入城里的上流圈子,由于好酒,我也被邀請出入各種高檔酒宴,結(jié)識了不少酒友,我就是在那段時間遇見了連文昌,連文昌是個城中知名的紅酒商人,是一個好客的舊江湖,同好紅酒的我和他推杯換盞,相談甚歡,酒足時,他問我叫什么名字,我卻有點講不出口,那次酒宴之后,我給自己改了名,叫張鑫,三個金,寓意賺錢,也表示我的生活煥然一新。
不管怎么說,我人生的一個目標(biāo)算是達到了:自己做主吃香喝辣,接下來另一個目標(biāo)該提上日程了:向該尋仇的人尋仇。
但這件事難度很大,我身邊都是雷金宇的眼線,我?guī)缀醪豢赡軣o痕無跡部署一切,為了爭取自由空間,我攆走了昔日的狐朋狗友,開始變得形單影只,我饞酒時,一個人面對一桌的酒,自斟自醉,自憐自艾。
我依然出入夜店,但在夜店,一個打扮得過分斯文(獄中邋里邋遢的過度補償)的大齡青年點一整桌酒獨飲是種典型的奇葩的行為,我懶得理睬那些對著我竊笑的燈紅酒綠的青少年,任憑他們指指點點。日子漸漸過去,我的心跟著逐漸麻木,復(fù)仇?復(fù)什么仇,現(xiàn)在的生活不正是我想要的?沒心沒肺,挺好。
連文昌坐到了我對面,我喝得醉眼惺忪,一開始都沒認出他來。不是我不走心,我沒想到他這么尊貴的人物,也會出現(xiàn)在夜店里。
“怎么,不給我倒一杯?”連文昌問。
我晃晃悠悠地給他倒了一杯酒:“這種破地方的酒,湊合湊合吧,和你的紅酒不能比?!?p> 連文昌和我碰杯,杯子撂下,他說:“兔死狗烹,將軍不見太平?!?p> “啥?”我喝得有點大,也沒了禮節(jié),直言道,“不瞞你說,連老板,我這文化水平,也就比地上的蟑螂強點。您想說什么,別這么繞啊?!?p> 連文昌哈哈笑,說:“那我說明白點,你知道我們這個城,還有多少地方?jīng)]有拆完嗎?”
“不多了。”我自己干了一杯,大著舌頭道,“這行干不了太久了?!?p> 連文昌笑著說:“早做打算。我是為你好?!?p> 連文昌什么時候走的,我都不記得,我在卡座上睡得不省人事,第二天醒來居然沒被攆走,我頭疼得發(fā)炸,但連文昌的話,我還能想起來。我舌頭咂吧著那些話,猛然嚇了一跳,酒醒了不少,頭好像也沒那么痛了。
我什么時候這么遲鈍了,雷金宇必須死,因為他不死,我就有死的那天,而且那天不遠了。
思來想去,我只有和連文昌一起做這件事,原因無他,連文昌是個舊江湖,他的產(chǎn)業(yè)和人脈,和新派企業(yè)家們沒有交集,也就沒有共同利益,與他謀這件事,我最放心。
連文昌倒是爽快,條件也不難,讓我以后給他敬酒,這件事我在行,給誰敬酒都是敬,我和他還有幾分真心,敬起來比敬雷金宇安心多了。但“工具”,我這邊還得自己找,這種事不到萬不得已,我還是不想勞煩連文昌,一上來就讓新朋友覺得我的友誼別有用心,這種事劃不來。
幾年前的教訓(xùn),教會了我“借刀脫罪”,打打殺殺,應(yīng)該交給別人做,自己坐享成果。我要學(xué)習(xí)沈偉新、學(xué)習(xí)雷金宇,培養(yǎng)一個屬于自己的死士,一個和任何人都沒有交集的死士,替自己向雷金宇復(fù)仇。
然而,事到臨頭我才發(fā)現(xiàn),找工具著實是個麻煩事,那些大塊頭壯漢,戰(zhàn)斗力固然不錯,但看一眼就知道兇巴巴的,滿臉寫著我是壞蛋,根本沒法掩藏。這件事愁壞了我,夜店卡座上,我一個人獨自飲醉,頭痛不已,夜店的人還是看我如看奇葩,我懶得爭辯,心中苦苦思忖解決之法時,我的余光掃到一個女孩,她靜悄悄地路過我的卡座,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有點奇怪,別人都在看我笑話,這丫頭對我視而不見。
我看她的背影,那身裝扮應(yīng)該是夜店的酒水銷售,等我再仔細看時,她已經(jīng)走遠了。
突然一個靈感冒出我腦海:人畜無害的弱女子刺客,這路子也許可行。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都坐在同一個卡座,觀察這個女孩,我越觀察越是心驚,這個女孩幾乎具備所有能夠被利用起來的點:瘦削到惹人憐的形體,恰到好處青澀的面龐,斯文干凈的氣質(zhì),愛笑的性格,超深的酒量,從不渙散的注意力,以及最重要的,我有一種感覺:她在某種特質(zhì)上與我會有很融洽的共鳴,這是通力合作的一大保障。
一天,夜店顧客稀少,她拿著自己的手包,準備下班,路過我的卡座。
我叫住了她。
她停下了,打量著我,問:“先生,有事嗎?”
“你,坐下陪我喝幾杯。”我指著自己旁邊。
“先生,我要下班了?!彼窬?。
“怎么,不給面子?”我問。這時另一個女銷售路過她身邊,鄙夷地盯著我,小聲對她嘀咕什么。
她望著我皺了皺眉,準備離開。
“你走我就投訴你了?!蔽艺f,“來就是客人,你就這么不給我面子,我又不是不給你錢?!?p> 她一屁股坐在了卡座上,面無表情說:“現(xiàn)在是下班時間,小費雙倍。”
“四倍?!蔽伊⒖探o她分了個杯子,一杯酒給她倒了個滿,“請!”
“請……”她露出了笑容。
接下來的幾天,我天天都去看她,天天都點滿一整桌,然后只和她一人飲。她的酒量很不錯,幾乎和我五五開。某一天,喝到快不行時,我問她:“你知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彼Ⅴ傅卣f,“反正據(jù)我觀察,不是正經(jīng)營生?!?p> 我樂了:“我剛開了一個公司,缺一個打手?!?p> “什么打手?”她問得謹慎。
“忠誠的打手,能為我拎刀砍人的那種?!蔽易硌坌殊斓乜粗?。
“我?砍人?你喝多了?!彼艉艉羯敌χ澳阒绬?,我不被人搞死就不錯了,找小女孩幫你砍人?”
“對,小女孩,幫我砍人?!蔽以挾颊f不利索了,又灌下一杯,問,“干不干?”
我覺得我是滿懷誠意的,我的這種時候不多,我希望她能感受到,她盯著我看了很久很久,最后抄起酒杯,一飲而盡:“你不嫌棄,我就奉陪。我叫伊多蘭,請多指教?!?p> “好!好!你答應(yīng)了,啊,真開心?!蔽页晒α?,情不自禁又干了一杯,徹底歪倒在地。
事不宜遲,我偷偷成立了一個“訓(xùn)練基地”,雇用了全新的員工,對外宣稱是公司的分部,專門給伊多蘭訓(xùn)練用,學(xué)習(xí)以刺殺為核心的一系列技術(shù)。
她問我:“你是不是有仇人要殺?”
我一邊看一本講述“借刀殺人”的隨身小說,一邊反問她:“你看得挺準啊,我好像沒告訴過你?!?p> “背著仇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币炼嗵m直言,“這是我的特異功能。”
“真厲害,還有,你挺淡定啊,我以為你會被嚇到。”我笑著說。
伊多蘭正經(jīng)八百地說:“我不求你別的,我有一件事想求你幫忙,你能幫我,我可以把命給你。”
我問她的事,她和我一樣有仇要報,我們同樣淪落天涯。我說:“不瞞你說,你和我的經(jīng)歷挺相似的。但又有點不一樣,運氣好的話,我和你的仇家說不定是同一個人?!?p> “那我們算什么?戰(zhàn)友嗎?”她打趣問。這個稱呼還真不錯,我說我很喜歡,隨即答應(yīng)她,只要我的仇得報,下一步就是幫她如愿。
她像是吃到了定心丸,心無旁騖一心一意練起我交代的事。她學(xué)得很快,過了不久,伊多蘭的兩個師傅跟我說,她差不多可以了。
我一直期盼這天,但真到來了,我反而有點緊張。我神經(jīng)質(zhì)地問:“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師傅說,她的技術(shù)沒有問題,只有心關(guān)是一個坎,她畢竟沒有真殺過人。
我詢問如何解決,師傅的建議是找?guī)讉€“墊子”給她祭心。我思來想去,決定不多折磨她,讓她直接上陣,我愿意賭。
過了一天,我請她吃飯。席間,我將宴會的請柬給她看。告訴她,上“戰(zhàn)場”的時候到了。時光飛逝,酒宴日子很快到來,我給伊多蘭精心準備了一套短裝禮服。臨行前,我拿出一只事先準備好的簪子,遞給伊多蘭:“小心點,簪身有毒,見血封喉,不要誤碰?!?p> 伊多蘭接過一看,簪子上鑲嵌著一個玫瑰樣的裝飾。伊多蘭有點不悅:“玫瑰很俗。”
我笑了,我:“我也知道很俗,不過到了酒莊你就知道為什么了?!?p> 伊多蘭問:“不能現(xiàn)在就告訴我嗎?”
我解釋道:“雷金宇非常喜歡玫瑰花。每個人喜歡的東西不一樣,我們投其所好便是,再說,玫瑰也不錯,經(jīng)典永不過時,康乃馨比玫瑰更俗,但花店年年就屬它賣得最好。”
提到康乃馨,不知為什么,伊多蘭臉色突不好看了,我看了看她,問她怎么了。伊多蘭沒答話,只是沉默離開。
酒莊來車接我們,我和伊多蘭坐在車的后座,車有點顛簸,一路上氣氛都不太好,伊多蘭搓弄著手腕上的吊墜,全程沒有跟我講話。
我找了個話題:“你知道嗎,其實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想做了,中途反復(fù)放棄過,最后最后,還是決定做到底?!?p> 伊多蘭看著窗外,沒答話。
我說:“要不是遇見你,我估計也下不了決心?!?p> 伊多蘭還是不想說話,我也就不再浪費言語,一路沉默,臨到酒莊,司機提醒我們:“張老板,前面快到了?!?p> 前面高大院墻中間有一道大鐵門,后面是一座偌大的別墅,精致典雅,彰顯著連文昌的雍貴。
接近鐵門,很多護衛(wèi)在鐵門前迎接賓客,我搖開車窗,遞出去兩封請柬。
門衛(wèi)彬彬有禮地打開請柬,看過后,讓開大門:“張老板,伊小姐,請!”
車進入院內(nèi),伊多蘭與我下了車。
司機離開后,我小聲問她:“準備好了?”
伊多蘭點點頭,沒什么話,整理了一下胸前禮服的衣襟,我知道那里不太遮得住,幸好伊多蘭沒有太抵觸。
酒莊的大門敞開著,賓客絡(luò)繹紛紛走進里面,迎賓中間為首的,正是酒莊老板,連文昌。伊多蘭陪同我走進別墅大門時,連文昌也看到了我們,立刻熱情地迎了上來。
“張老板!哈哈?!边B文昌和我擁抱致意,“一路辛苦,很勞累吧。”
“哪有,連總的座駕,舒適得很,要不是趕來見您,我都想去兜風(fēng)了!”我露出開心的笑容。
“這位是?”連文昌看向了伊多蘭。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伴,伊小姐?!蔽艺f。伊多蘭施禮:“連總您好?!?p> 連文昌身邊有三個賓客。第個一人正是雷金宇,他站得離連文昌最近,第二個人是許航,緊緊跟在雷金宇身后。第三個賓客我不認識,站在大門附近,和其它賓客們保持著距離,有點格格不入。
雷金宇也看到了我和伊多蘭,湊上來,聲音很大:“哈哈,真是漂亮的女伴啊,張鑫,你有福氣呀!”
我看著雷金宇,心抽搐了一下,但臉上露出無比驚喜與親切的笑容:“您可別這么說,雷哥,論福氣,沒人比得過你!”
許航目光一直盯著伊多蘭,沒怎么看我,我剛好不想理他,也沒有主動與他打招呼。
大家正聊著,有兩個人從大廳方向走過來,他們都穿著外套,我猜測,這兩位也是剛來不久的客人。其中一個賓客又高又瘦,他出現(xiàn)時,吸引了連文昌的目光。另一個矮個子賓客不停地打量著伊多蘭。色鬼果然遍地都是,我心中暗自唏噓。
“連老板的酒莊怎么樣?”我問伊多蘭,伊多蘭沒作回答,禮節(jié)性的笑意盈盈,我看得出,她有點緊張。
眾人又寒暄幾句,跟隨連文昌上到二樓,抵達更衣室,寄存外套,然后連文昌帶著眾人來到宴廳。
第一杯酒,雷金宇敬給那名偵探,一飲而盡,偵探也跟著干了杯。雷金宇將酒杯扔回桌上,在懷里摸著什么,好像沒有摸到。
“咦,這是誰的手帕?”矮個子賓客正在擦眼鏡,無意間看到地上的一條手帕,順手撿起,我坐在他對面,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不自在,將手帕遞給了我。
這條手帕上繡著一朵花,似是玫瑰。仔細看去,還有女人的唇印,陳舊發(fā)黑,似乎很久沒洗過了。
“是我的是我,快給我。”雷金宇一臉尷尬,“一定是剛才不小心掉在地上了,各位別笑我啊?!?p> “快給雷總遞過去?!蔽覍⑹峙吝f給旁邊的伊多蘭。伊多蘭接過,握著手帕陷入了沉思,我心中莫名一跳,她該不會是要……
我臉上還是笑意盎然地對著八方賓客。在桌子下面伸手,默默抓住伊多蘭的手腕,示意她別輕舉妄動。
伊多蘭將手帕還給了雷金宇,雷金宇接過,看著手帕出了神。氣氛一時冷了場。
“雷總……雷總……雷總?”連文昌呼喚。
雷金宇突然緩過神來,連忙收起手帕,哈哈笑著:“不好意思啊,謝謝大家,來,喝酒!”
我不動聲色地跟著干杯,趁大家不注意,掩口壓低聲音,偷偷對伊多蘭說:“私下行事?!?p> 伊多蘭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跟著舉起了杯。
連文昌招呼大家自我介紹,雷金宇很開心,和我相互舉杯,一指我身邊的伊多蘭,“這位?”
“哎呀,你看我,都給忘了!”我故意說,拍了一下伊多蘭的肩,伊多蘭蹭地站起來。
“這位,姓伊名多蘭,是我公司的出納,也是我的朋友,沒見過世面,今天借花獻佛,讓她來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各位,這事還得拜托大家!”
那個格格不入的賓客是最后一個站起來的,短促地道:“我叫龍克,是一名偵探?!?p> “偵探?”大家面面相覷。
龍克顯得很尷尬,什么也沒說就坐下了,自顧自喝了口酒。我有點后悔,連文昌發(fā)的請柬時我應(yīng)該把把關(guān),不該讓這么煞風(fēng)景的人來參宴。
幸好,氛圍在短暫的冷場后,重新熱烈起來,大家紛紛斟滿酒杯,慶賀又添新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