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山縣城外,東郊。
有一處依山,近水,背風(fēng),遠(yuǎn)崖的開闊所在,有一座方營座落其間。
營地雖小了點,卻是井然有序,不僅營墻圍闌煙熏火燎過,修得緊密。營內(nèi)還搭建了箭塔和瞭哨,方營四周百步之外,更立了數(shù)十個夜火松明火把,顯得禁衛(wèi)森嚴(yán)。
除了偶爾響起的習(xí)斗報時之聲,整個營地再沒有其它聲音,明明是雨生百谷的暮春時節(jié),有暖意,但熱未至,有涼風(fēng),卻寒已消,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但這方營之中卻悄然彌漫出一股鋒利肅殺之氣,令營地四周寒意頓生。
營地的后面有一彎溪水,此時,正有人在那里釣魚。
垂釣之人身著錦袍,膚色白凈,是個少年人模樣。只是看起來精神不太好,一手握著吊桿,一手拿著一本翻毛了邊的《吞食天地通俗演義》,渾身如同散了架子一般,松松垮垮的呆坐在那里,眼睛直楞無神的望著水面,連魚咬鉤了都不知道。
正在此時,一個侍衛(wèi)首領(lǐng)模樣的人走到少年近前,似乎是有事稟報。還未開口,就聽得少年在喃喃自語:“辛夷海棠俱作塵,鮆魚嶟菜亦嘗新......這時節(jié),就該吃著春酒,聽著曲,泛舟湖上......出來時,浣花樓梅大家的新舞據(jù)說已經(jīng)開始編了,現(xiàn)如今應(yīng)該已經(jīng)好了吧......柳腰瘦得難禁舞,且折余花更盡歡......哈哈......”少年的臉上泛起一絲帶著癡態(tài)的笑,眼神似醉非醉。
“殿下......”侍衛(wèi)剛想開口。
又聽得少年繼續(xù)開口,帶著些許的怨氣說道:“現(xiàn)在倒好,吃不好,玩不得。日行四十里,司程,這世上,哪有能走不走,非要停下來硬等兩天再走的道理。那幫禮部的老倌吃撐了吧?七月十八,長安京評花榜,段小將軍和南宮候府上的哥幾個,還等著本王去給楚韻靈捧場子呢,這下好了,在這里硬等兩天,看來我是趕不上去捧場了?!?p> 魏王府侍衛(wèi)司程心下了然:其實就是不想你和那幾個長安京數(shù)得著的紈绔混在一起,太子殿下這才找了這么一個祭祖的差事,把你給趕出來的,也算是太子殿下用心良苦了。
但此時他卻顧不得少年的自憐自艾:
“殿下,穆公公回來了......”
“哦?!?p> “同行的還有本地官員......”
“哦?!?p> “殿下,本地的官員來了,皇家的體面和禮數(shù)還是要周全的?!?p> “司程,你覺得我還有體面么......”
“如果殿下不見本地官員怕是會不合規(guī)矩。”
“唉,他們要見就見吧。”
司程連哄帶騙的將少年叫起來,回到中軍大帳,在主位上坐下。
魏王勉強(qiáng)端正起身形,敷衍的整理了一下衣冠,這才擺出一副嚴(yán)肅的表情示意侍衛(wèi)放人進(jìn)來。
穆公公撩起門帷進(jìn)到帳內(nèi),對著主位上的少年躬身一禮:“殿下,奴婢回來了?!痹捯魟偮?,另一個人撩起門帷進(jìn)入帳內(nèi),對著上首的少年行云流水般的跪下行禮,恭恭敬敬道:“卑職禹山縣縣令劉伯庸,參見魏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隨即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哪知道坐在上首的少年魏王此時已經(jīng)再一次神游物外,魂不附體了,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營帳中還跪伏著一個人。
隔了半晌,,穆公公低頭看了一眼在地上趴了半天的禹山縣令,和坐在主位遲眉鈍眼,如木雕泥塑般不動的魏王,干咳了一聲,上前一步,湊到魏王跟前,說起了此次去禹山縣交辦糧草補(bǔ)給事宜的過程,順帶著將白長卿假死被埋七日又活過來的事也一并稟告了魏王。
“等會,你說什么?”魏王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變得生動了起來,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采。只見他直起身子一把拽住穆公公的袖子,盯著他口中一連串的問道:“詐尸?......埋了七日又活過來了,真的假的?......哈哈...有意思,看來此番出京還是不需此行的呀,哈哈哈...人呢?在哪里?帶回來了沒有?...在后營?”
說到最后,竟從座椅上竄了起來,三步并兩步走到帳帷門口跑了出去,嘴里還喊個不停:“來人,快來人,快帶本王去看詐尸?!痹捯粑绰?,人已不見蹤影。
穆公公站直身子,回頭看向那甩動不已的門帷,再看看空蕩蕩的主位,低頭看著還趴在地上半天的禹山縣縣令,第一次露出了親切的笑容,溫言說道:“魏王殿下天性純良,心若赤子,還望縣令大人不要見怪啊。”隨后轉(zhuǎn)身離開大帳。
而此時的白長卿,正在后營的一架馬車?yán)锞幹窕@斗笠,自得其樂。他很是滿足:穆公公果然沒有食言,娘親的土墳真的重修了,不僅用了棺木,還砌了一圈石堰,那個質(zhì)地真好,一水的青磚。而且跟著穆公公回營之后,還給自己配了單獨的車駕,這么做只是為了防止沖撞了某位貴人。被安排在后營,沒什么不好的,相比起被關(guān)在縣里的大牢里聽天由命,倒不如跟著穆公公混,無人打擾不說,還能干自己喜歡的事情,想著想著竟自顧自的笑了。
就在白長卿心無旁騖之時,忽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的聲音,似乎是有好些人正向著這邊跑來。正打算放下手中的活,出去看看究竟,馬車的門帷突然被人一把撩起,一個小腦袋探了進(jìn)來。
“在哪呢?”
腦袋的主人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著什么。
可惜馬車內(nèi)空間狹小,光線昏暗,又堆滿了竹子編的小玩意,有竹籃,竹馬,竹人......其中一個小人偶竟有真人大小,還穿了衣物,手藝著實不錯,就是臉還沒有刻好,魏王心下暗贊一聲。
只是,那詐尸那小子到底在哪里?
就在魏王找不著人心里嘀咕的時候,那穿著衣物,似真人的人偶竟轉(zhuǎn)過頭來,向他露齒一笑,悠悠問道:“你是在找我嗎?”
望著這個近在咫尺,好似戲臺上陰司鬼怪般猙獰恐怖的臉,對著自己詭異一笑,魏王大駭,噔噔噔急退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嚇得臉色煞白,兩眼一翻,竟是嚇得昏死過去。
等到白長卿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蜂擁而至的侍衛(wèi)與太監(jiān)已經(jīng)把這小小的馬車圍得水泄不通,聽到他們口中那一陣一陣“魏王殿下”的連聲呼喚,白長卿頓時驚慌失措起來,想下車去看看那個到在地上的人,可是又怕自己的樣貌再嚇著誰,一時間白長卿猶豫起來,不知該如何是好。
突然一個侍衛(wèi)沖進(jìn)來,一把將白長卿揪出馬車,一腳踹到,白長卿跪在地上的時候,知道自己又闖了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