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痛恨
沉水碧話說的是何等的義正言辭,儼然是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雖年歲尚小,卻已知曉了深明大義四字。
她越公正坦蕩,越襯的氣急敗壞的皇后那幾分說不出的慌亂有幾分心虛之意。
然而旁人不知,扈皇后卻是猜得到沉水碧話中之意。
她分明是在以進(jìn)為退,若她此刻不如此說,反而讓人因春鶯的話對她起疑,更何況她身后又無靠山,如此,就算是她驟然暴死也無法怪到皇后的身上無人問責(zé)。
可沉水碧此刻如此這般的一說,若她不收留沉水碧替她作證便反倒好似讓百衣帝姬之死存疑,不但無法為自己的親生女兒伸冤,反而會讓身死的百衣帝姬牽扯到扈羊身死之事上!
如今,變成了趕鴨子上架,不得不為了。
扈皇后身子晃了晃,險些便要栽倒下去,卻好不容易撐住了身子。
沉水碧看入眼中,嘴角的笑容愈發(fā)意味深長。
扈羊不知所蹤,沉水依不明不白驟然暴死,眼下扈皇后在宋淑和秀玦長公主兩人跟前皆吃了虧,卻還要將她這個殺女兇手好吃好喝地供在宮中。
扈皇后不氣死才怪!
當(dāng)初母妃雖然得寵,卻是與世無爭,不還是被皇后派人不留絲毫情面的罰跪,在冬日里被活活凍死?
母妃唯有她一個女兒,扈皇后母子三人不還是說利用就利用,說丟棄便是棄如敝履?
扈后不是一心想要讓她認(rèn)賊作母么?那如今便讓她自己也好生嘗嘗啞巴吃黃連,卻還要強(qiáng)笑著喚自己這個殺女仇人為女兒的滋味!
扈皇后咬著牙,今夜種種皆打了個她一個措手不及,卻皆無一例外是沉水碧的安排,如今沉水碧先發(fā)制人,她若是不想讓沉水碧洗脫冤屈,唯有親自為沉水碧開脫,可沉水碧既然敢如此說,必然已做好了極為妥帖的打算,想要查到什么,只怕是難如登天!
當(dāng)初她不過是意圖將來以沉水碧代嫁,沉水碧卻將她算計至此,連每一步都考量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若將來沉水碧長大,豈不是要整個后宮都被她玩弄股掌之間?!
然而眼下說什么,做什么都是錯,她也只得看著長跪在地的沉水碧被燕興帝扶起,嘆道:“你這孩子,不過一個侍女的一面之詞,你何必這般當(dāng)真?”
他牽著沉水碧,轉(zhuǎn)過頭來,道:“不過人言可畏,也罷,既然承賢都敢自請到未央宮居住,由皇后親自查探來以證清白,那便如承賢所言,皇后,你覺得如何?”
饒是扈皇后心口滴血,呼吸已是近乎停止,可身為皇后當(dāng)著眾侍婢的面也無法流露出半點恨意與脆弱。
縱使心中恨不能將沉水碧千刀萬剮,面上卻也只能淡淡道:“既然陛下都如此說,臣妾又有何不肯呢?如此,也可還承賢一個清白……”
清白二字仿佛是從牙根之中磨出來的,強(qiáng)扯出的從容如今瞧著便是分外猙獰,沉水碧淡淡地抬眼瞧著,嘴角微抿起,牽出一個唯有扈皇后能夠看清的笑意。
她的嘴微微張合著。
旁人看不清,扈皇后卻看得分外清明。
她說的分明是:“母后,我贏了?!?p> 我贏了,我贏了!
僅是面上從容的哪里只有扈皇后一個!
沉水碧心中的瘋狂,較之扈皇后的恨,自然是只多不少!
甚至要多十倍!百倍!千倍!
被扈皇后所恨有什么不好,她求而不得!
前世她被扈后一雙兒女利用,連最后的一點點價值亦被榨干,連全尸都未曾剩下的時候是何等無助,可曾有人憐惜過她半分?!
如今扈后一心惦念自己的女兒安穩(wěn)一世,全然不顧及旁的帝姬的生母尸骨未寒!
她為自己女兒籌謀想要換嫁的那一天,可曾想過自己也有身為魚肉的時候?!
恨?那就讓她恨!
扈氏越恨,越證明她對她的計策毫無還手之力!
喪家犬臨終前的吼吠叫,根本毫無意義。
就算她叫的再狠又能怎么樣?不過是喪鐘響起之前的序曲罷了!
沉水碧心中憋笑憋得辛苦,蠕動的唇很快合上,垂下眸子,便又是尋常謹(jǐn)小慎微的模樣。
燕興帝見扈后答應(yīng)便放下心來離開,皇后看不出喜怒,只遞了個眼神給妙云,并未理會沉水碧。
沉水碧倒是料到了這個結(jié)果,然而雖是起身來,卻因方才所跪之處有幾顆尖銳的糙石劃傷了小腿,燕興帝松開手后,沉水碧再想邁步便忽略了腿上的酸麻,一時沒站穩(wěn)微微踉蹌了一下。
一旁的大皇子沉昀下意識伸手接住,沉水碧卻是本能松開,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那下意識的防備并未逃過沉昀的眼睛。
沉昀一怔。
沉水碧那下意識的防備只維持了一瞬便看出了沉昀的怔愕,便連忙以去扶阿蠻的動作掩飾了過去,口中則道:“多謝皇兄,承賢無事,由侍女?dāng)v扶也就是了?!?p> 接著便微微頷首,不再去看沉昀的表情跟著皇后離去。
沉昀站在原地,下意識目送著沉水碧的離開,眼中的狐疑卻半點未曾消退。
他并非什么細(xì)心之人,同沉水碧這個妹妹亦是無什么交集,方才宴席上沉水碧大放異彩狠狠挫敗了那慕國太子凌夕他也無甚特別之感,只嘆皇宮紫禁果真風(fēng)水寶地,連七歲稚童的本事竟也到了這般的地步。
眼下發(fā)生之事來的太過猝不及防,可卻皆是圍繞沉水碧而來,他原只是奇怪,一個區(qū)區(qū)稚童,又不曾在未央宮,何曾能夠?qū)Φ粘龅奂率郑?p> 其中彎繞原不該他來想,直到方才電光火石,沉水碧下意識防備的神色,全然不像稚童面對陌生人的警惕,反而像是一個已成熟懂了事的女子,對一個意圖不軌的男人的防備……
可沉水碧才多大,她怎會懂得什么男女有別?
他只覺自己怕是多想,便想將這個念頭拋之腦后,但方才好沉水碧那一瞬間仿佛野獸一般充滿野性的警惕出現(xiàn)腦中,卻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沉水碧今日宴上,那殘笛成曲卻又從容認(rèn)輸?shù)牡弧?p> 談笑間免去紛爭,如今細(xì)細(xì)想來,卻都不像是如沉水碧這般年紀(jì)的小姑娘該做之事。
沉昀盯著沉水碧微微瘸拐的背影,蹙緊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