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教導(dǎo)與托付
某個從主的神國邊境歸來的黃昏，正要進(jìn)入營帳的梅迪奇在看清得力干將的肩部擺件的時候臉色劇變——祂的第一反應(yīng)是小窺秘人被小烏鴉寄生了。透特抬起了手，梅迪奇以為他要往右眼架單片眼鏡，頓時怒從心頭起——要知道這頑劣的小烏鴉先前也往“戰(zhàn)爭之紅”成員身上丟過時之蟲，可透特只是輕輕拍了拍那個黑團(tuán)子，輕言細(xì)語地說了些什么，小烏鴉變成了小男孩，閉著眼抱著透特的脖頸蹭了蹭，小屁股往透特屈起的臂彎里拱了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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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迪奇震驚，梅迪奇沉默，梅迪奇思慮再三后向主祈禱。第二天，阿蒙被造物主召回了神國，梅迪奇在透特出任務(wù)前把他拉到營帳里促膝長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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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談天。為了突出這個主題，營造一種輕松的氣氛，梅迪奇還擺了一壺酒，只是透特喝下去的第一口就嗆到了——盡管以前行軍打仗的時候酒是暖身壯膽的硬貨，但這些天他一直浸潤在花茶和果汁里，高濃度的酒精猝不及防地刺傷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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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不喜歡干涉戰(zhàn)士們的私事，但我還是要問一句——你最近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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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您是指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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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是那個性格惡劣，跟主毫無相似之處的小烏鴉?！泵返掀鎻谋亲永锍隽丝跉?，“你還不知道祂以前寄生過戰(zhàn)爭之紅的成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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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確實不知道……”透特歪了歪頭，“但我見到過祂寄生其他人的樣子，也教育過祂了?！?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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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物主曾告誡神子：不可傷害人類，那些是祂的錨點(diǎn)，神子也確實沒有傷害他們——只是偶爾出于好奇，寄生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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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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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為什么？”小偷盜者振振有詞，“我可沒有傷害他哦？一道劃痕也沒有哦?！?p> ?
“那也不可以?！鳖A(yù)言大師一貫溫和的笑容變淡了，“你頂替了他的身份，頂替了他和家人吃晚飯的時間，和朋友一起釣魚的時間，和村子里的姑娘一起跳舞的時間，而他被困在自己的身體里，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fā)生，是個人都要被嚇?biāo)懒税伞！?p> ?
“這有什么可怕的，”小欺詐師頂著大人的皮囊繼續(xù)詭辯，”我又沒有讓祂用刀抵著自己的喉嚨或者去單挑巨龍，我只是在做他每天都要去做的事情?！?p> ?
看著阿蒙寄生的那具軀殼上理所當(dāng)然的神色，透特第一次意識到神話生物和人類終究不同，祂們可以是博愛的，仁慈的，庇佑眾生的神明，也可以是麻木的，冷漠的，戲謔眾生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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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在面對怪物時，理應(yīng)感到害怕和厭惡，面對一位天使之王，他本該回避過這個話題，往后都畢恭畢敬地疏遠(yuǎn)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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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透特最終只是輕輕抽了口氣，那些躁動的情緒都隨著這口氣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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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每天都要犁地，驢每天都要拉磨，那么牛和驢能跟人一樣嗎？”不等阿蒙回答，透特便說道，“答案當(dāng)然是不，因為牛如果不犁地，農(nóng)人就要鞭打它，驢如果不拉磨，磨坊主就不介意餓死它——家畜是沒有選擇的，它們只是會喘氣的工具?！?p> ?
“在混沌紀(jì)元的時候，人類也是沒有選擇的，可以說和家畜沒有兩樣。為了生存，人類只能垂下頭，彎下腰，跪在地上，給魔狼給惡魔做奴仆，除此之外沒有選擇，除非有勇氣去死……”預(yù)言大師不偏不倚地對上神子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說，“直到全知全能的造物主，也就是你的父親蘇醒，祂帶領(lǐng)人類從異族手中奪回的不止是土地和糧食，還有選擇命運(yùn)的權(quán)力，于是人們可以做自耕農(nóng)，做采珠人，做獵戶，做醫(yī)生，做吟游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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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是神明賜予人類最寶貴的饋贈。在你操縱這個人身軀的時候，你就剝奪了他應(yīng)得的那份饋贈，違背了你父親的初衷?！闭f著說著，透特覺得自己嗓子有點(diǎn)發(fā)干，“反正……這樣很不好，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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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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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你本來的樣子就很可愛呀，大大方方地展現(xiàn)出來不好嗎？干嘛非要藏在一具平平無奇的軀殼里呢?！?p> ?
透特摸了摸青年右眼處的單片眼鏡，“單片眼鏡這么獨(dú)一無二的標(biāo)志，只出現(xiàn)在獨(dú)一無二的時天使臉上就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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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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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所屬途經(jīng)的原因，時天使幾乎能憑本能判斷他人的話語中有沒有漏洞，也就是有沒有說謊。祂此刻就能感覺到，透特一口氣說出的這么多話算不得胡編亂造，但卻讓祂感到微妙的違和……比如說……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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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阿蒙，快出來吧——”透特摸了摸這個青年的頭，“我們一起去吃點(diǎn)心?！?p> ?
比如臉上有點(diǎn)燙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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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呃，有什么問題嗎？梅迪奇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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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迪奇沉默，梅迪奇震驚，梅迪奇面目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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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小子是善于哄小孩的類型嗎？！完全沒看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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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軍營里也沒什么小孩子可以讓我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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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著白花的藤蔓結(jié)成春意盎然的隧道，陽光從葉和藤的間隙穿過，零碎地散了一地，神子踩著一地碎金，走向隧道盡頭的那個身影，祂靠在隧道盡頭的一棵苦橙樹下，似在沉思，似在安眠。就在時天使偷走距離瞬間來到祂面前時，祂睜開了金色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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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起來收獲頗豐?！?p> ?
“透特帶我吃了很多東西，有脆脆的炸土豆，游牧人的烤羊肉，酸甜的黑樹莓，冰冰涼涼的椰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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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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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特帶我去了很多地方，有嘩啦啦的瀑布，長著彩色蘑菇的森林，風(fēng)滾草跑來跑去的荒原，有很多綿羊的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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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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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他最近教了我一個詞語，選擇，還說選擇是您賜予人類最珍貴的饋贈，您的圣典上是這么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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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物主笑了，祂把幼子抱到膝頭，“這句話很好，加進(jìn)圣典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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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子愣了一下，隨即氣鼓鼓地說：“您偏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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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孩子，真理不一定要全部寫在書頁上，世間大多數(shù)真理都是人們雙腳踩在土地上，一步一個腳印感悟出來的。如果有人將我書本之外的話奉為真理，那也并非不敬，而是他走得不同的道路，見過不同的風(fēng)景……他眼中的世界比我更廣博也說不定?！?p> ?
“會有人看到的比您還多嗎？”神子懷疑道，“您可是連星空都能看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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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物主沒有回答，卻一轉(zhuǎn)話題，問道：“你喜歡和透特呆在一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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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jiān)護(h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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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是我的請求?！?p> ?
“這會不會太草率了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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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rèn)為你們相處得很好?！?p> ?
“但……”透特的大腦在三百六十度急轉(zhuǎn)彎后終于找到了一個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借口，“但我自己也還不算大人?。∥抑挥惺艢q！算上穿越過來的時間也就二十歲多一點(diǎn)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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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二十歲在俄羅斯已經(jīng)可以結(jié)婚了?！?p> ?
“明明是你們斯拉夫人比較早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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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我選擇你是有原因的。”造物主的眼神中盈滿了誠懇，“我有許多眷屬，他們跟隨我四處征戰(zhàn)，擴(kuò)張領(lǐng)地，與我相處的時間遠(yuǎn)超人類的一生，有的智慧理性，有的忠實熱忱，有的沉穩(wěn)安靜……祂們當(dāng)中的每一都有著為人稱道的優(yōu)點(diǎn)，但他們有著共同的缺陷，那就是他們是神話生物，那就是他們生于長于一個有神的世界?！?p> ?
“這也就意味著祂們在看向阿蒙的時候，看到的注定是一個天生的神話生物，距離神位僅有幾步之遙的天使之王，而非一個孩子，一個稚嫩的生命，祂們會本能地疏遠(yuǎn)祂而非親近祂——這就是你與祂們的差異，你會把‘孩子’這個詞擺在‘神話生物’前面，對你而言，祂只是一個有些厲害的小孩?！?p> ?
“作為父親，我很感謝你這么看待祂?！?p> ?
透特別開頭，“別以為你這么說我就會心軟……！而且你是祂老爸啊，明明你才是陪伴祂成長的最合適人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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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物主沉默了，祂不知該如何告訴這個年輕人，這個兒子只是祂為了排除錯誤而生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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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別擺出這種表情，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透特?fù)狭藫项^，“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p> ?
“請問?！?p> ?
“祂是喜歡單獨(dú)睡一張小床還是和我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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