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八章 跟老馬玩撞拐
“賈家一族,感皇恩庇佑,赫赫揚揚,至今已將百載。
但雷霆雨露,誰能預(yù)測?既然不能預(yù)測天恩,就不如用心多做些自保之法,以防不測。
頭一件,是目今祖塋雖四時祭祀,卻無一定的錢糧供給。
第二件,是家塾雖立,也同樣無一定供給。
我想,不如趁今日富貴,在祖塋的附近,多多購置田莊、房舍、地畝,用于供給祭祀供給只用,將家塾亦設(shè)于此。
再集合全族中的長幼,大家定下則例,日后按房輪流掌管這一年的地畝、錢糧、祭祀、供給之事。
如此一來,賈家各房之間就可避免爭競,亦可避免有人私自典賣諸弊。
即便是萬一有了罪,凡物可入官,這祭祀產(chǎn)業(yè),連官也不入的。
敗落時節(jié),賈家子孫還可回家讀書務(wù)農(nóng),也有個退步,祭祀又可永繼?!?p> 這些內(nèi)容顯然不知經(jīng)過多少遍的深思熟慮,不是類似開源節(jié)流的表面功夫,而是站在整體家族興敗的高度深謀遠慮,顯示出說話人高瞻遠矚的見識。
但說話的人卻語聲溫婉,語氣和煦,說話的人似乎還有些羞澀,半低著頭,仿佛破曉微風(fēng)中的一朵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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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璉甚為驚訝。
王熙鳳看似做事雷厲風(fēng)行,其實卻是個短視的大喇叭而已。
而秦可卿看似柔若春水,原來竟是胸中有大丘壑的女諸葛。
賈府為什么會敗落?
因為有見識的、有本事的都死了。
留下的不是沒本事的,就是能作死的,當然,還有既沒本事、還能作死的全能型倒霉玩意兒。
這群不知死的倒霉蛋,還在不停地合力推車撞墻,按照賈府如今這一路下滑的趨勢,過不了幾年,就是個車毀人亡的下場。
自己既然奪舍賈璉到了這里,只能“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想要不陪著這群倒霉蛋一道兒死菜,那就得大膽做些什么。
畢竟是上天給了自己機會,不抓住就是作孽。
何況自己來這里,是上天要將這一族積累了將近二十輩子的福氣都補償在自己身上,那注定是要享福來的。
甭搭理那個《好了歌》,說什么“世人都曉神仙好,就是功名利祿、金銀享受、姣妻美女、兒孫親情忘不了?!?p> 屁!合著當個神仙,就得讓老子把所有好東西都忘了,啥都沒有地活個萬兒八千年,那這是修仙呢?還是跑西伯利亞無人區(qū)享受無期徒刑呢?
靠!我算是明白為什么風(fēng)月寶鑒說癩頭和尚洞悉所有風(fēng)月呢,敢情就是因為長生不死還啥也沒有,搞得都心理變態(tài)了唄。
還有那個《好了歌解注》,就是憤世嫉俗的盧瑟一通發(fā)泄罷了。說這也無常,那也不好,既然什么都是空,那你怎么不去死?還活著干嗎?就為了浪費糧食嗎?
老子來這個世界,就是想全都要享受的,正好是個《反好了歌解注》
心中小得意,賈璉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自得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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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卿雖然半低著頭,但眼風(fēng)會悄悄瞟向賈璉,見他微笑,心中不由一陣突突亂跳。
他在意自己么?
他欣賞自己么?
他喜歡自己么?
這樣忐忑的感覺,之前竟是從未有過。
她一直是秦業(yè)最聽話的女兒,父親給她定下和賈蓉的親事之時,她根本就從未見過賈蓉。
但她順從地嫁了,雖然在新婚之夜見到賈蓉的瞬間,她也驚喜莫名,但注定夫妻情薄,甚至二人都來不及多做了解,就被公公賈珍橫刀插了進來,借口賈蓉要讀書上進,將他們夫妻分開。
不到十八歲的可卿,過得和二十五歲的寡婦李紈一樣,只能立刻變成一個恭順的聽話媳婦,甚至都來不及明白到底什么是愛情。
也許,現(xiàn)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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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能居安思危想到這一步,賈府里你是第一智囊?!辟Z璉伸大指,由衷稱贊可卿。
可卿嫣然一笑:“我如今已非賈府之人,乃是真真正正的局外觀者。”
“旁觀者清,果然更勝一籌?!?p> “如此夸我,可見我這主意出得不差。不知璉二爺如何獎我?”
賈璉笑道:“你既然如此問了,必定是已經(jīng)打好主意的,我自愧不如你這女諸葛,可不敢瞎猜獻丑,不如懇請賜教。”
可卿“噗嗤”一笑:“女諸葛?璉二爺這是要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咯?”
賈璉故意驚訝問道:
“難道……方才所說的不是‘隆中對’么?”
二人相視大笑。之后還是可卿道:
“小女子的主意可不能白出,請璉二爺獎我兩匹絲綢,下回帶來給酒花和我做新衣裳穿?!?p> 賈璉恍然,連連拍著腦袋:
“哎呀哎呀,竟忘了這個!果然我是個糊涂的?!?p> .
下半晌無事,賈璉想自己在這紅樓世界里不會騎馬,遲早會被瞧出有異,想想上回救可卿時買的老馬十分溫順,便讓伙計去找了一副鞍韂裝好。
也不讓人跟著,自己一個人牽著老馬,沿著玉北河朔流而上,去尋個無人處悄悄學(xué)騎馬。
此時冬日,玉北河卻因有泉水涌流而不凍,此處雖有山,但山勢平緩,下半晌天氣也暖,牽馬行來,叫人身心舒暢。
走出五六里地,便有一片平坦的開闊之地,正是適合跑馬之處。
賈璉之前從未騎過馬,甚至連真馬都只在動物園里見過。
在賈璉的前世,他身邊就沒認識過會騎馬的人。
在他平淡的生活里,從新聞里知道的騎馬高手就兩個:
一個是中英混血兒華天,家里巨有錢的馬術(shù)運動員;另一個就是韓國馬術(shù)選手金亨七,因為他在多哈亞運會上墜馬,當場被賽馬壓死了。
所以在賈璉前世根深蒂固的印象里,騎馬是有錢人才干的事兒,而且,騎馬會死人。
現(xiàn)在的賈璉自己也成了有錢人,而且他覺得自己的命更金貴了,真心舍不得死。
但偏偏在這個世道里,騎馬是有錢公子哥的必備技能,自己橫不能這輩子都號稱犯痔瘡吧?
賈璉反復(fù)回想影視劇里演員上馬的帥氣鏡頭,最后終于下定決心,咬著牙,把自己的左腳踏在了馬鐙上??蛇€沒等他上馬,溫馴的老馬忽然間轉(zhuǎn)了個身。
本來就緊張無比的賈璉心中一亂,腳下一滑,左腳就掛進了馬鐙里。于是賈璉一只腳掛在馬鐙上,另一只腳不得不在地上跟著馬的轉(zhuǎn)身也狼狽地轉(zhuǎn)圈兒跳躍,簡直像在跟老馬玩撞拐一般滑稽。
也幸虧那老馬溫順,也只是轉(zhuǎn)圈,并不曾跑走。否則,只怕賈璉就要被一條腿掛在馬上在山間拖行到死了。
賈璉好容易才將左腳從馬鐙里脫出來,想了想,只得找了棵樹,將褐色老馬先拴在樹上,這才又小心翼翼將左腳踏入馬鐙,雙手抓住馬鞍上的鐵環(huán),準備右腿一跨,翻身上馬。
偏偏就在此時,只聽遠處一片隆隆蹄聲,如颶風(fēng)卷來。老馬受驚,搖頭擺尾,前后蹄子輪番騰空,賈璉的身子正在空中,又翻不上去,又不敢松手,被老馬帶得上下翻飛,眼瞧著就要被甩飛出去。
最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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