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平兒從中傳話
平兒進(jìn)門前想了許多勸鳳姐的話,此時被迎頭一罵,十分委屈,低頭站在一旁,也不開口。
鳳姐見她不言語,自己又憋不住:
“你是鋸了嘴的葫蘆?還是一見了漢子就什么都忘了?
讓你跟他說明白了,他肯聽我的,咱們就還一切照舊,別讓他給臉不要臉?!?p> 平兒輕聲道:
“二奶奶事事處處都要壓二爺一頭,卻又何必呢?”
王熙鳳登時立起丹鳳三角眼:
“呸!他自己沒出息,還怪我壓他的頭?
我是誰?我是金陵王家的嫡出小姐。
我們家祖上,是都太尉統(tǒng)制縣伯王公,那可是掌著全國上下兵馬實權(quán)的。
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單管各國進(jìn)貢朝賀的事,凡有的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yǎng)活?;?、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
我伯父是京營節(jié)度使,京城地面上誰蓋得過他去?如今又來了信兒,說眼瞧著又要升官,雖還不坐實就是九省統(tǒng)制,可也十有八九。
他們賈家什么德行?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每年進(jìn)賬那幾個俸祿銀子,拿來買耗子藥都不夠!
上回我說‘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呢?!€不愛聽,我呸!叫他們睜開眼也瞧瞧太太和我的嫁妝,再比一比他們賈家的,他在我面前抬頭?他也不怕臊!
平兒你說,自打我嫁進(jìn)來這二年,他做了一件正經(jīng)事沒有?
使銀子捐了個五品官,你瞧見他一個月去幾趟衙門?
每日里除了吃酒作樂,就是偷雞摸狗。什么臟的臭的,偷漢子的老婆,不要臉的寡婦,窯子里的婊子,暗門子里的娼婦,就沒有他不往屋里拉的。
個個都說我是霸王似地管著他,就這么著,他還沒一日消停呢,我若是再放縱著他,他不就徹底廢了?
平兒你是知道我的,我家里長房伯父是個有本事的,可偏偏我爹就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我家又只有我一個獨女,我這邊再不爭氣,我們二房就沒臉了。
我就得爭這口氣,說什么也不能叫人比下去。
可你再瞧瞧他!我讓他聽我的,又不是害他?他還長脾氣了?他也配!”
王熙鳳越說越火,抓起桌上的一只官窯金紅五彩蓮花大蓋碗,恨恨砸在地上,摔了個滿地開花。
“當(dāng)年我也是瞎了眼,就看上了他,沒用的繡花枕頭!”
平兒自然記得當(dāng)年鳳姐為了不嫁賈珍嫁賈璉,在家中拿刀動剪子鬧了好幾場,此時見她眼圈泛著淚光,只狠命強(qiáng)忍著,也心軟上前勸道:
“何苦來又動氣?
我明白,二奶奶是要強(qiáng)的人,巴望著二爺知道上進(jìn)。
可他不是又去衙門又重新要管事的,這不就是要上進(jìn)么?二奶奶怎么反倒不愿意呢?”
王熙鳳拍著桌子道:
“你信他?
他那是要上進(jìn)?他那不過是為了和我賭氣罷了!
我不給他銀子,他就老往外面跑不著家,夜里都不回來。
我調(diào)走一個興兒,他就調(diào)走三四個,還跑到老太太那里去,賣個乖就奪我的權(quán)。
如今他抓了個由頭打了善姐,還叫林之孝家的帶著她去滿府里取游街,他這是要騎到我頭上去!
我就偏不讓他得意!”
平兒知道王熙鳳是個越勸越醉的性子,便岔開話題:
“夜深了,趕緊歇下罷,明兒一大早,還得去老太太那邊呢。若是沒精神,反倒要叫人笑話了?!?p> 鳳姐聽了也覺有理,按著兩太陽道:
“今日氣得我頭疼?!?p> 平兒扶著她坐到妝臺旁坐下,叫小丫頭趕緊收拾干凈打碎的瓷碗,這才回來一邊幫鳳姐卸妝,一邊柔聲道:
“巧了,二爺那邊也頭疼。
我瞧著他一直拿手揉太陽穴,臉色也不大好,方才我還沒出屋,他已經(jīng)倒在炕上就睡著了?!?p> 鳳姐“???”了一聲:
“他又是一個人睡的?”
平兒給鳳姐梳開頭發(fā),點頭道:
“可不是?二奶奶,二爺這回跟以前當(dāng)真不一樣了,我瞧著,他是要做事的樣子。”
鳳姐一把打開平兒的手:
“你少替他說話!我聽不得。”
平兒想了想,還是繼續(xù)說道:
“他說,他不想拿三綱五常來壓二奶奶,也不愿意二奶奶使性子壓他。
他還說,這世上的人,都是人心換人心,彼此相互尊重,才能長久。
二奶奶細(xì)想想,這些話,可是個糊涂人能說得出來的?”
王熙鳳只是默不作聲。
直到臨睡下,忽然拉著平兒問:
“他千真萬確是一個人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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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透了的賈璉一覺睡到第二日中午。
之所以能醒,完全是因為太餓了。
睜開眼,發(fā)現(xiàn)桌上還放著平兒昨夜送來的芝麻糊——靠,昨天晚上一激動,最后愣是把那么好吃的芝麻糊給忘了。
也不管早已經(jīng)冷透了,賈璉飛速穿衣,就想趕緊吃點東西。
許是太餓了,賈璉一下床,一陣頭暈,一屁股又坐在了床上。
門外的隆兒聽見屋里有了動靜,立刻捧著臉盆進(jìn)來,伺候賈璉洗臉漱口。
賈璉一邊洗臉,眼睛忍不住地老盯著桌上那碗冰冷的芝麻糊——老子前世要是餓醒的,就肯定先吃東西后洗臉。
隆兒在旁給賈璉預(yù)備好了漱口的溫水,慢吞吞說道:
“今兒一大早,二爺還沒起,老太太屋里的鴛鴦姐姐過咱們院子里來了。
說二奶奶不必過去了,等下半晌老太太午睡過后,叫二爺跟二奶奶一道兒過去一趟,老太太有話說?!?p> 洗漱已畢,隆兒剛端著臉盆出去,賈璉已經(jīng)大步走到桌前,抄起碗就要喝芝麻糊。
只聽平兒一聲輕笑:
“哪里就餓成這個樣兒?”
說著話,走上來接下賈璉手里那碗芝麻糊:
“傷了胃氣,倒不好了?!?p> 說著朝門口道:
“給二爺擺飯?!?p> 賈璉眼見小丫頭手腳利落地擺了四盤菜一碗飯和一大碗湯在桌上,尤其當(dāng)中有個糟溜魚片,正是賈璉最愛的下飯菜。
平兒小聲道:
“她昨晚什么也沒說。
今兒一早,自己拿了銀子給我,叫小廚房給二爺單做了菜,這四樣菜,都是二爺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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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賈母那邊的路上,賈璉和王熙鳳并肩緩緩而行。
半晌,還是王熙鳳開了口:
“既然老太太叫二爺掌管家事,少不得要人手幫忙,那院子里的八個小廝,就哪里也調(diào)動不得了,說不得還得再加人呢?!?p> 賈璉見王熙鳳先退了一步,自己便也退了一步:
“柱兒、壽兒、喜兒、慶兒歸你,興兒、隆兒、昭兒、福兒歸我,哪邊事忙,咱們自己人就商量著調(diào)配。”
又走了幾步,王熙鳳低聲問賈璉:
“老太太叫咱們倆過去,不知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