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琳瑯皇后
“皇后!皇后!”
窗外枯葉鋪了一地,蕭蕭索索的在地上跟那方泥濘的土地揉碎在一起。
剛下過雨的地面?zhèn)鱽眸Q耳的聲音,那是千萬馬蹄從遠處縱橫而來的浩蕩之聲!
冷宮角落,一縷秋風(fēng)夾雜瑟瑟之意,穿過已經(jīng)破舊門板當(dāng)中。
一陣匆忙的腳步協(xié)著風(fēng)意而來,猛然推開已經(jīng)搖晃的木門,那女子一身宮裝提著裙子,發(fā)絲妝容都已經(jīng)凌亂,先是喘了幾口氣,驚慌的望著床上的枯槁女人
“皇后!域疆人!攻城了!”
而在床板之上,那女子像是一副骨架,就那么癱在床上,雙頰凹陷進去,眼神混沌,看著漏風(fēng)的房頂。
她的氣息微弱,如果不湊近聽她那從肺腔里發(fā)出來的嘶啞之聲,誰都無法斷定她還活著。
“阿珠……”
那女子喃喃啞一聲,伸出手摸索一番,卻并不為阿珠的消息而有一絲情緒波動
“阿珠,我看不見你了……你在哪里……”
阿珠一愣,隨即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女子的手,抿抿嘴快聲道
“皇后……琳瑯皇后!大家都逃了!皇上也棄城逃走了!域疆人已經(jīng)打到城門前了!我!我來帶您走……”
她話沒說話,被自己握著的手卻微微帶了點力度。
裴琳瑯慢慢搖搖頭,在那消瘦的臉上緩緩勾起一抹蒼白的笑容
“我不走了,阿珠?!?p> “你走吧,你逃走,再也不要回北安……”
顫顫巍巍的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塞到阿珠手上
“祖父早就預(yù)料到會有這么一天……拿著這塊玉佩,去幽京……讓線人保你出城……”
說罷,她猛烈咳嗽一陣,手指在玉佩上摩挲一番。
那是她祖父留給她的最后東西,只聽幽幽嘆息,裴琳瑯放開了手
“我這皇后當(dāng)?shù)暮浚⒅?,最后時刻,也只有你陪著我了。”
將門獨女裴琳瑯,五歲其母因病亡故,十五歲其父在戰(zhàn)場重傷,下落不明。
樹倒猢猻散,府里姨太太在將府遭變后紛紛卷了財產(chǎn)逃竄,年幼的她無力支撐碩大的將府,被遠在幽京的祖父接走。
恰逢北安內(nèi)亂新帝上位,政權(quán)枝節(jié)錯盤,朝中大臣斗的厲害。
年幼帝王無法權(quán)衡,便將這些大臣的女兒一個個封了貴妃。
雖后宮充盈,卻是誰心里都跟明鏡一樣,貴妃們娘家實力羽翼頗豐,誰當(dāng)皇后都會引起一陣動蕩。
所以,這位皇后,身份要高,實權(quán)卻無。
遠在幽京的裴琳瑯被接回北定,成了皇后。
在來之前,祖父曾經(jīng)告誡過她。
要愛這天下,做一個好皇后。
愛這百姓,做裴家的最后一根風(fēng)竹。
她本應(yīng)安心做一個憐愛世人的好皇后。
錯就錯在她被這宮中繁華迷了眼。
錯就錯在她聽信了惡奴讒言。
錯就錯在,她不知好歹,真真正正愛上了當(dāng)今皇帝,孟溫賢。
于是她開始斗,在這碩大的后宮當(dāng)中,她妄想讓那一個人只愛自己。
而這些事情的后果便是,遠在幽京的祖父一家被連累流放,自己的孩子秀兒賠給了安妃,自己也被打進了冷宮。
一生都在得到,一生都在失去。
到最后,她才知道自己多蠢。
那個男人可以愛天下,愛百姓,愛這后宮的任何一個人,唯獨不能愛自己。
往事就像一把利刃,再剜一次心,還是疼的刺骨。
可惜裴琳瑯再也沒有任何眼淚可以流。
“孟溫賢在位期間,百姓流離失所,到處饑荒瘟疫,我當(dāng)時年少,只顧著貼花描眉獨愛心上人。”
“他棄城而逃,聽聞疆域人蠻橫,這北定必是人間地獄。”
“秀兒是他唯一的皇子,他肯定會帶著他逃走,既然如此,我也沒有任何牽掛,我已殘燈,深明自己當(dāng)時的愚蠢和自私,我非常后悔,阿珠?!?p> “最后了,我想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北定總要有人來陪百姓們一起受苦?!?p> “我是北定的皇后,是這北定最后的命。”
“我出生在北定,必定,也要埋葬在北定?!?p> 阿珠愣住,從雙眼中落下一行清淚。
此時此刻,她卻再也做不到上前攙扶這枯瘦婦人。
北定的風(fēng)骨堪折卻不能斷,她哆嗦著嘴,猛然跪下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p> ……
“王子,那北定的狗皇帝!逃了!”
北定不遠的原野中,一大批軍隊聲勢浩蕩,卷起的濃煙讓天都暗了幾分。
為首的紅衣男子姿態(tài)肆意,在這曠野中盡顯張揚。
身旁隨從騎著馬有些難以跟上他的速度,卻是不斷揮動馬鞭,又問一句
“那北定已經(jīng)是一個無首之城了!王子!”
“末將已經(jīng)派人去追那皇帝,現(xiàn)如今,只要我們一舉攻城!肯定能打那些百姓一個措手不及!”
“王子,我們就這么攻城吧!”
隨從的話語帶些興奮,再督向一旁的男子,只見他面容絕滟明亮,冰藍色的瞳孔映射幾縷陽光,嘴角衾著輕笑,卻沒有回答隨從的意思。
見狀,隨從又加快了馬兒的步子,跑到男子身邊喊了一句
“王子!請下達指令!”
“王子!”
“王子!”
接連喊了幾聲男子都不應(yīng)下,隨從著急,憋紅了臉大喊一聲
“王……”
“噓!”
男子漂亮的手指抵在唇上,一拽韁繩,馬兒隨即吁了一聲,踢踏幾步停下。
他示意隨從閉嘴,手上的馬鞭遙遙一指,漂亮的眼睛更亮
“北定到了。”
“那,是什么?”
身后的軍隊隨即都停下步子,順著男子的手往北定城樓看去。
空蕩蕩的城樓上沒有一個守城兵,在那城樓正中央,只有一個白衣女人,凌亂著頭發(fā),身子瘦的只剩一副骨架。
她不動,就那么站著,低著頭,發(fā)絲被風(fēng)吹的蓋住了面容。
這一副詭異的樣子,遠遠看去竟是有些滲人。
隨從身遭有些發(fā)冷,搓搓自己的胳膊,瞇著眼睛繼續(xù)看去。
女子身后插著兩盞大旗,血紅色的大字飄揚。
“我名裴琳瑯?!?p> “北定皇后?!?p> “我皇懦弱,離城之時未通知百姓?!?p> “閣下可否,寬厚一天?”
“若是不允,便殺了我,再進城!”
“我城樓千萬只劍矛蓄勢待發(fā)!閣下請隨意!”
待隨從看清這赤裸裸的大字后又好氣又好笑
“這北定皇后也太不拿我們放在眼里了!有什么資格跟我們打商量!”
“要這一天,不就是等著百姓們撤離完畢嗎!”
他一舉手里的馬鞭,高聲對裴琳瑯喊道
“我們域疆人!不與懦弱的皇后做交易!就算千萬只劍矛!我們也不怕!”
被隨從感染,身后那百萬大軍同時高喊
“沖進去!沖進北定!”
“沖進去!沖進北定!”
“……”
就這么喊了半晌以后,紅衣男子才終于發(fā)出一聲輕笑,那笑容好聽,帶了幾分有趣之意,慢慢抬了抬手,微微抬眼,卷翹的睫毛如翩飛的蝴蝶
“所有人,在此扎營,給她一天?!?p> 說完,他在隨從驚訝的眸子中下馬,摸摸馬兒鬢毛轉(zhuǎn)身往回走。
隨從愣住過后也急忙追過去
“王子!這怎么回事!那就是一個女人,我們就這么沖進去也……”
男子回頭,藍色的眸子帶一些深意。
他雖是笑著,隨從卻還是感覺一絲冷意,慢慢閉上了嘴巴。
“我域疆人野蠻,卻也不做攻人脊梁之事?!?p> 看向那如鬼魅一般的女子,男子眼神幽遠,似乎落到了裴琳瑯的臉上。
“她已經(jīng)是北定最后的脊梁?!?p> “我們域疆人。”
“講理,尊重強者?!?p> ……
晚上,曠野明亮。
隨從拿著劍矛進營帳,撓撓頭看著在榻上半倚著的美麗人兒
“王子,她還站在那里……這大半夜,怪嚇人的……”
男子微闔眼眸,似在小憩。
良久以后,才微微道一句
“是嗎……”
而第二日,天未亮。
營帳外,馬兒聲音嘶吼。
待隨從起來,才發(fā)現(xiàn),男子已經(jīng)騎上馬兒
“都起來了,攻城了?!?p> 雖說是攻城,但是所有人都看到,昨天晚上一整夜,這北定百姓都在撤退。
隨從看一眼城樓上的裴琳瑯,有些棘手
“王子,那她……”
男子不言,翻身上馬,慢慢悠悠的朝著北定城門走去。
“把她從那桿子上解下來,埋在城樓低下,好好埋葬。”
“她已經(jīng)死了,在三天之前?!?p> “我們昨天見到的她,只是被綁在桿子上的一具尸體罷了。”
裴琳瑯,我給你一城。
我們域疆人,尊重強者。
“裴琳瑯啊……”
男子喃喃一句,抽動韁繩,馬兒應(yīng)聲而疾。
北定空城。
破了。
……
“小姐!小姐你命苦??!”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如鳴蟬之音不斷環(huán)繞,讓裴琳瑯的頭隱隱作痛。
霧中藍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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