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當晚，胡濙奏章不曾擬定好，尚不曾舉薦張鎣巡視山東，孤兒們就已經(jīng)開始自發(fā)行動起來。一支百人隊伍分為四批，從孤兒院內(nèi)出發(fā)，向山東臨清縣進發(fā)。
你說他們這是不遵守命令，肆意妄為，他們有的是辦法搪塞你。他們會說這是在為山東的商人運送貨物，下去查最后也不了了之，因為確實是這么一回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孤兒院內(nèi)如今聚集有數(shù)千孤兒，自從勞務司運轉起來之后，便擁有了一定的自我造血能力，雖然距離完全脫離東宮財政支持還有一段路程，但是也不遠了。
不夸張地說，他們已經(jīng)自成一方體系，或許沒有形成黨派那般嚴密的組織，但是同樣有其內(nèi)部山頭派系，有自己的利益訴求。
要孤兒們接納青壯流民，他們是不愿意的，大人憑什么能夠住進孤兒院內(nèi)，哪怕昔日同為流民，同吃一鍋飯又如何。
相反，若是聽說有奸人拐賣兒童，乃至于行采生折割之術，他們便想起自身經(jīng)歷，恨不得將奸人扒皮碎骨，挫骨揚灰。哪怕是遠在山東，也要盡數(shù)誅殺之。他們利益訴求再鮮明不過。
朱見濟還在把王義這幫人視為手中棋子，卻不知道棋子也有自己的想法，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么絕對控制一說，無非是相互成全而已。更不要說王義等人山賊出身，匪氣十足。
當朱見濟能夠滿足他們訴求的時候就聽從你，擁護你。若是不能夠滿足他們的訴求，能夠推翻就推翻，不能夠推翻就陽奉陰違，視若無睹。
往好的方向上看，王義他們是嫉惡如仇，鋤強扶弱。往壞的方向看，他們已經(jīng)成為了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做好事朱見濟未必能夠得到好名聲，做了壞事朱見濟還要給他們背鍋。
最可笑的事情是，孤兒們出發(fā)鋤奸這件事，還是錦衣衛(wèi)指揮同知畢旺轉告東宮侍衛(wèi)統(tǒng)領孫震，而后孫震稟告朱見濟的，時間已經(jīng)是次日天明。畢旺，或者說父皇朱祁鈺背后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管好你自己手下的這批人。
朱見濟感受到了深深的羞辱。終日玩弄心術，到底久居深宮，人家不愿意聽你的，自行其是，你又有什么辦法。下克上，無法無天。
朱見濟壓制下心中的不滿，問孫震道：“畢同知可曾說了這幫孩子而今到了何處？當真是只有百人離開嗎？”
孫震回答道：“孤兒流散不定，轉徙難料，非不愿查明，而是無法查明。此輩出城之后散為四路，夜間趕路，專走小路岔路，人手不足，難以查清?！?p> 朱見濟知道孫震所言為實，還是忍不住發(fā)火道：“本宮不是派了東宮侍衛(wèi)監(jiān)管孤兒嗎？連一群孩子們都看管不了，要你們何用！”
“屬下無能，不曾想到這幫孩子這般膽大妄為，竟敢螳臂當車，蚍蜉撼樹。望殿下賜罪！”孫震不敢辯駁一聲，跪地請罪。膽大妄為，究竟說的是他們要誅殺奸人呢，還是不聽東宮之命呢，不同的人聽著有不同的理解。
“王義還在城外吧！”
“不！”
朱見濟臉色愈發(fā)不好看了，詫異道：“他不在？”
“是，屬下已經(jīng)著人往孤兒院查過了，王義不在，城中各處商鋪也不見其人影。依屬下看來，這王義自恃殿下寵信，恃寵成驕，一邊上書請事，另外一邊有自行其是，分明是陽奉陰違，小人行徑。殿下若是不重治之，恐怕日后效仿者風行?！?p> 孫震明知道朱見濟惱火，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原因也很簡單，自從王義為首的孤兒們崛起后，太子多仰賴之，東宮侍衛(wèi)的地位下降許多。此番王義自尋死路，正好問罪處死。
“王義是殿下一手提拔上來的，忠心耿耿，向來不曾做這等悖逆事，眼下定有情由。殿下不妨遣人追及，問明實情后再行處置?！币慌缘暮瘟朱o悠悠道，不同意輕率治罪。
孫震瞪了他一眼，朝朱見濟起手道：“日后國家有事，大軍出征在外，難不成也是如此，君命全不受嗎？殿下，此風氣絕不可開，不然日后必有大禍。”
此后二人唇槍舌劍，爭辯不休?？此普f的是王義的事情，實際上想的都是其他事，特別是東宮權力分配問題。何林靜希望借王義之力制衡孫震，如是而已。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訴求。
朱見濟被他們二人吵得頭疼，怒道：“夠了，讓看守孤兒的東宮侍衛(wèi)來本宮面前，余者之后再議?！?p> 孫震心有不甘，卻只能夠答應下來，出門辦事。等東宮侍衛(wèi)李云來到宮中見上孫震后，自知出了大紕漏的他連聲道：“將軍，你可得要救小人一命吶！”
孫震踹了他一腳，憤憤道：“你這殺才，管一群毛頭小子都管不住，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太子殿下怒發(fā)沖冠，老子都自身難保，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李云心中直呼苦也，抱著孫震的大腿，哀告道：“將軍，將軍，小人家中上有七十老父，下有三個兒女待哺。只求將軍為小人指點一條明路！日后千恩萬謝，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p> 孫震臉色變幻數(shù)輪，將李云提起來帶到角落陰影處，道：“此事你只管將錯處推到那王義身上，我保你身家無憂。太子縱容那王義太甚，以至于釀成這等慘劇，孰不可忍?！?p> 之后孫震在具體細節(jié)上又提點了一番，李云連連點頭不提。
隨后，孫震帶著李云拜見朱見濟。
原本孫震以為太子會詢問前因后果，想不到朱見濟開口就道：“此事事已至此，當務之急是把那王義找回來，容其在外，指不定鬧出多大的禍端來。你與王義交結日久，容你三日內(nèi)將王義領回來。”
李云只如被五雷轟頂一般，整個人呆傻在原地，半晌之后才喃喃回應道：“小人知道了！”他連禮數(shù)都忘記了，出門的時候還被門檻絆了一下，跌倒在地，狼狽不堪。
孫震看著何林靜平淡的面容，哪里不明白是何林靜在太子身邊進言。自己失策了，說服太子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和那李云說的再多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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