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川從道觀來。道觀，百姓祀之，岳武以觀主為國師。改元后，朝中不許修道者蹉跎光陰，務須勤勉。道門弟子雞未醒而著衣，日初升而頌經，拜君拜師，行山間不悟道，執(zhí)鐵劍不傷人，日復一日，武功盡廢。
“最后一句是你說的?！?p> 山道上，九監(jiān)正領著路，千川給他的劍拴了個漂漂亮亮的穗子。
撥開頭頂堆積的雪，九監(jiān)正停了下來，他遲疑了一會:“我想到，你或許會覺得我在做局，其實從道觀里隨便拉一個人都可以稱之為做局……我是打算這么干，但那個時候我忘了這茬事?！薄安皇钦f你好看，就是，這種事不重要，欽天監(jiān)講順天命，我不做自有人做，沒人做便不需要做，所以會經常忘?！?p> 其實千川沒有在乎這些事情，對于她來說很多事情都懶得去思考，她覺得九監(jiān)正帶她回來是因為喜歡一個抽象的決定—十數(shù)年后的她會發(fā)現(xiàn)監(jiān)正果然臭味相投。
但此刻她還是想逗一下這個半刻鐘前還扭扭捏捏的第一天道。她把在路上折的另一個梅花簪子取了下來，抿著嘴沉默不語，腳尖在雪地上畫著圈。
半晌，她緩緩開口:“為什么是長安五十年的月沉月升？”
“說看雪顯得有點俗，我只能活七十余年”
這是兩個問題的答案，監(jiān)正脫口而出，他正是這么想的，而這也是千川喜歡的答案。
于是她眸中笑意更甚。
“為什么不說喜歡我？”
這是一個看似很致命的問題，千川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手拽緊了剛剛安好的穗子，低著的頭掩蓋住了眸中點點的星光。
“因為我確實只想看到生命于美好規(guī)律下的漲落?！本疟O(jiān)正沒有猶豫。
……
山道上的雪愈發(fā)的大，監(jiān)正撐開了一把紙傘，和千川并肩走向了道觀宏偉的大門。
千川微低頭，看到了傘柄上秀氣的“林霜”二字。
“我要修什么呢？和霜姐姐一樣攻人心么？”
欽天監(jiān)司命林霜，幻音琴之主，撥弦使人墜夢，撩絲勾人情殤，天道上境，是整個大陸最難纏的對手。
監(jiān)正沒有立即搭話，他推開了道門那道白色的桎梏，牽著千川來到了她二十余年不曾見過的煙火人間，這是青峰山外十余里的村莊，看來道尊并不想讓欽天監(jiān)知道道門的入口。
岳武民風尚武，少至幼童上至老嫗，都敢于入山擒虎上陣殺敵，這個京都郊外的村子也不例外，九監(jiān)正眼前便是一個賣武學秘籍的書攤。
他隨意挑了一本，遞給千川:“你覺得怎樣？”
千川接過，翻了幾頁，便將書放回了攤位上。
她看這面懷期待之色的監(jiān)正:“修行者所謂入道，不過是以人貼合世間規(guī)律，將自己化作風雨雷電山川草木，倒是失了人之本性?！?p> 這是她的答案，若干年前她便是這樣對八長老說的，因此她至今未入道。
九監(jiān)正對攤主搖了搖頭，也無心再逛下去，便和千川離開了村落，走到了回京的官道之上。
但能看出來，他很高興，入村時藏起來的缺月又重新閃爍起了光輝。約摸離村十里遠，他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欽天監(jiān)前身叫人間，女媧所創(chuàng)，圣人入天庭后，留一柄月璧劍給后人，得此劍承認者稱月神，境界瞬息化神?！北O(jiān)正指了指千川抱在懷里的劍。
“未得到月璧承認者，暫領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一職，輔國安民。但欽天監(jiān)所修道法異于世間，人皆逐天道，我監(jiān)修人道”
千川此前并沒有聽過欽天監(jiān)與監(jiān)正、月神，也不知何謂道，她是個在山里長大的孩子，覺得自己喜歡什么就學什么，只是此刻她覺得有些共鳴。她在山里的時候，會覺得石頭、溪流、太陽應該羨慕自己，因為她可以在餓的時候吃飯，困的時候睡覺，她可以想很多事，有很多記憶，這是她最美好的東西。
監(jiān)正繼續(xù)說著:“所謂人道，就是讓自己定義萬物，定義規(guī)律，人乃萬物之本，萬法之源?！?p> 說完他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因為這是他的觀點，而他只是天道巔峰，遠遠達不到月神的高度，甚至在幾年前闖入宮廷的時候還敗在了女帝的手下。
官道上車來車往，自太宗皇帝勵精圖治后，三代明君將岳武治理的無比繁榮，傲視諸國，莫有不臣者，百姓家家有余糧，戶戶屯酒肉。
千川指了指這些百姓:“他們也是人的?！?p> “這個世界有這么多人?！?p> 接著她便不做聲了，因為她也沒想好接下來要說什么。九監(jiān)正也沒有追問，他繼續(xù)牽著女孩的手，聽著棉靴踏在雪地上的聲音。
終于，欽天監(jiān)到了。
……
雪道上，在九監(jiān)正回答完那個問題后，千川抬起了頭，她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藏不住的笑意搖曳著梅花的香味吹拂在九監(jiān)正的臉頰上。
“好看！”她把劍的穗子在九監(jiān)正面前揚了揚，那個瞬間再不會有人比千川更適合欽天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