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2 揀盡寒枝不肯棲
皮日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幼薇看,小娘子臉上的表情變化他看得一清二楚。
心里正揣摩著,幼薇一拍手掌道:“先生面相,上下方正,天庭飽滿,頭上氣勢升騰,是高升之象。就算今年不中舉,日后必定會中,且先生一旦中舉,必能飛黃騰達(dá),一飛沖天。”
“當(dāng)、當(dāng)真?!别埰と招葸@般鎮(zhèn)定之人,也被幼薇的話驚著了。大唐有才之人多少啊,但凡參考之人,誰敢說自己必能高中?除非朝中有人。
皮日休臉上掙出一片紅暈來,“小娘子學(xué)過相術(shù)?”
這皮日休看年齡應(yīng)該才二十歲,能進(jìn)太學(xué),家里多少有點(diǎn)人脈,只要努力,前途肯定有。他這個時候缺的就是一個鼓勵。
想到這里,幼薇便知道怎么回答他了,她說:“啊,曾經(jīng)有幸得遇鳳翔的掌門大師了悟,跟他學(xué)過一點(diǎn),學(xué)藝不精。大師去年在大慈恩寺里養(yǎng)病,不知道現(xiàn)在還在不在那里。先生若是有時間,不妨找他幫你看看?!?p> 皮日休連忙道:“不用不用,小娘子必是精通此道,才能言之鑿鑿。小娘子來這里可是有事?小生可以幫忙?!?p> “我找溫先生,就是國子監(jiān)助教溫庭筠,他回來了沒有?”幼薇差點(diǎn)忘了來這里的正事,被皮日休提醒,連忙問道。
“聽說溫先生請了差不多半年的假,回老家去了?!?p> “請了這么長時間的假?!”幼薇道,那天送他走的時候一句話都沒提呢,可能是怕她傷感吧。
幼薇有些失落地告辭,皮日休連忙問道:“敢問小娘子如何稱呼?”
“魚幼薇?!?p> “人稱神童的魚幼薇!”皮日休眼睛一亮道。
魚幼薇搖頭,“沽名釣譽(yù)罷了,不值一提,既然溫先生不在,那小女子先行告退。”
“先生回來我一定告訴他你來過。”皮日休沖幼薇的背影喊道。
幼薇朝背后揮了揮手。
回到家里,父母還沒回來,幼薇趴在床上,不過片刻就睡了過去,睡夢之中人影幢幢,嘈雜異常,無數(shù)的聲音在耳邊聒噪。以致于她根本聽不到魚娘子喚她的聲音,只是痛苦地皺起了眉。
魚娘子進(jìn)來,見女兒趴在床上睡著了,連叫了數(shù)聲不醒,連忙把她壓在身下的被子翻過來蓋上。
一覺醒來,已是深夜,聽到外面啾啾的蟲鳴聲,窗外庭院枯葉隨風(fēng)起舞,淡淡的月光透過紗窗照進(jìn)屋來。
幼薇從床上爬起來,想起夢中人影,想不出是誰。幼薇在床邊坐了會兒,夜深人靜的時候,思潮容易起伏,幼薇想起了黃巢,還有溫庭筠,兩人的身影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人生聚散實(shí)難免,他們終究只是自己生命中的過客啊。所謂“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寫的就是此時的自己吧。
披上衣服,點(diǎn)燃燭燈,拿起白日里沒有收拾好的筆硯,幼薇在白紙上寫下八句詩:
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
滿庭木葉愁風(fēng)起,透幌紗窗惜月沉。
疏散未閑終遂愿,盛衰空見本來心。
幽棲莫定梧桐處,暮雀啾啾空繞林。
暮雀啾啾鳴叫,依棲不定,無枝可依,自己不正和它們一樣,終身將托付給誰呢?
這天夜里,幼薇愁思滿懷,輾轉(zhuǎn)難眠,一種不知何去何從的傷感從心底升起。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也許看到李億堵在堂口的時候,她心里的那縷愁緒就被勾起了。
第二天起來,幼薇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像喝了酒一樣,頭痛欲裂,眼睛還有點(diǎn)睜不開。難道是自己昨夜太過傷神了?
幼薇掙扎著從床上坐起。魚娘子端著一碗湯從外面進(jìn)來,那湯散發(fā)著濃濃的姜味,她對幼薇說:“快喝了這碗姜湯,睡覺的時候連被子都不蓋,這么冷的天,你想把自己凍成冰棱啊。”
“我這是受寒感冒了?”幼薇接過湯碗問道。
“你說呢?”魚娘子生氣地回了一句。
幼薇心道,這幾天太累,又受了點(diǎn)寒,所以才會感冒發(fā)燒??呆~娘子生氣,幼薇哄她道:“娘今日要去哪里嗎?打扮得這么漂亮?!?p> 魚娘子臉上忍俊不禁,道:“哄你娘呢?!?p> “可不就是哄我娘嘛?!庇邹北憩F(xiàn)出乖巧的樣子,魚娘子就笑了。
“喝完好好捂著,出一身汗就好了?!濒~娘子等幼薇喝完,把她按回床里,用被子把她包得像粽子。
幼薇拼命從里面露出頭來,喊道:“娘,你要悶死我了。”
魚娘子不管她,還要把她的頭蒙住,幼薇連忙求饒,“阿娘,饒了我饒了我,你要想我好得快,倒五碗熱水給我,我一氣喝完,保證水到病除?!?p> 魚娘子不信,但她還是倒了碗熱水過來,幼薇果然大口喝掉。緊接著又倒了兩碗,幼薇也喝掉了。
喝第四碗水的時候,幼薇感覺自己滿肚子都是水了,再喝下去就要吐了,她強(qiáng)忍著不適,又喝了半碗水,再也喝不下了,把碗遞給她娘,道:“我不行了,不行了。”
魚娘子斥道:“年紀(jì)輕輕說什么不行?!?p> “喝不下,喝不下?!庇邹边B忙改口,一下躺倒在床上,“娘,我睡一覺就起來,那時肯定好了?!?p> 魚娘子半信半疑地端著水出去了,她把門拉上,嘀咕著走遠(yuǎn)了。
幼薇一頭倒下,腦袋里頓時像炸開了一樣,嗡嗡嗡直響,里面各種小人打架,沒過多久,她就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渾身汗透,感覺輕松多了。只是肚子鼓鼓漲漲的,再憋就要把腎給憋壞了。幼薇幽幽地嘆了口氣,從床里爬起來,裹上衣服推開門。
魚娘子第一時間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伸手摸她的額頭。
幼薇避開一點(diǎn)道:“娘,全身汗透了,我想洗熱水澡?!?p> “那我去燒水,你先去躺躺吧,一會兒就好。”
幼薇微笑著看她娘走進(jìn)廚房燒水,真心覺得這個娘不錯。至于父親,其實(shí)魚秀才以前也不錯,真心愛護(hù)她。后來就有點(diǎn)捉摸不透了,只能說他是個矛盾的父親,既希望女兒好,又希望女兒能幫到他,而他努力在中間尋找平衡。
有時天秤倒向女兒,有時天秤倒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