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二歲初中之后，林一帆覺得世界都有病。在未滿二十二歲生日的現(xiàn)在，林一帆覺得自己有病，若不是有病，他剛才干嘛刺激那只男鬼。
他拒絕簽約合同之后，男鬼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隨后突而暴起，亮出利爪尖牙。男鬼身子向前猛的一撲，林一帆不知哪里來的力勁側(cè)身躲過，手掌成刃劈在男鬼的后頸上。
一撲一躲，激起莫大灰塵。
同時鬼遮眼消失，林一帆看到眼前的場景倒吸一口涼氣，這哪里還是剛才看到的金碧輝煌的辦公室。分明是個爛尾多年不曾有人待過的樓，屋子里石灰墻已經(jīng)斑駁脫落，砸下來的粉塊兒一處又一處，還留著曾經(jīng)粉刷過的痕跡，但十分不明顯。水泥地有裂縫很明顯不堪重負。
屋子里散發(fā)著陰沉的潮濕，兩只鬼在旁邊盤旋。
但是林一帆抽了抽鼻子，他并沒有從兩只鬼身上聞到腐爛的氣息。
按理說腐爛的氣息根本隱藏不住。
在他小學(xué)時，孤兒院的墻壁里卡了一只幼貓，掉落的很深，人為救助不上來，只能遞下長木條，看它是否能爬上來。
但幼貓爪力小，夠不住木條，生生在墻壁夾縫中餓死了。那腐爛的氣息過了將近小半年也才將將散去，刺鼻又讓人感到作嘔。
像這兩具活動的尸體不可能沒有味道。
剛才他劈向男鬼后頸的那一張，手感如同觸碰了蠟紙。
林一帆眸子暗下來，曾聽孤兒院老人說有野鬼借命這一說，這種哄騙他來公司簽約的方式像極了借命的手段。可若是借命必定會欺人眼，以引誘凡人，行事多在子夜，由陰氣最重、陽氣初生的階段動手。
可是現(xiàn)在是中午。
只有修為足夠深的鬼才敢行事，可那也不如子夜動手值當(dāng)。
除非他們不是鬼！
是紙人。
鬼不易行動時，會縱紙人代為行事。
林一帆轉(zhuǎn)身借助腰力扭到破敗辦公桌側(cè)后方，尖銳的鬼爪險些劃破了他的臉，他趁鬼收手進行下一期的時候，立刻抄起桌上的合同，用打火機點燃，丟在紙人身上。
紙就得怕火！
靈契伴隨著熊熊烈火降在了紙人頭上，如同降靈咒一般，將紙人燒的嘶嚎。
林一帆趁此機會滑跪出門，單薄的夏季面料摩擦在粗糲碎石遍地的破敗商場地面上，即時就磨出血，磨出了兩條掌寬長長的血痕。
在他不知道的身后，大火并沒有讓那兩個紙人受到絲毫的影響，他們詭異笑了，卻立刻渾身抽搐身體上的皮不斷的剝落，化成了青煙，最后消逝成最原始的紙片。
林一帆膝蓋受損，像感受不到疼似的，飛奔下樓，躲在了安全出口的樓梯間里。
低落的血跡按著他的奔跑路線，如影隨行。
等他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心道不好。
那兩只鬼等反過神之后追逐上來也就片刻功夫。
林一帆環(huán)視周圍一圈，目光鎖定在堆積灰塵受水泥石塊壓著的鋼筋上。他用盡全力將那些石塊兒扒拉開，在空曠無人的樓梯間發(fā)出生生巨大回響。
從上往下看下方的樓梯一圈一圈的環(huán)繞，逐漸變的幽深黑洞洞一片，蟄伏著不知名的鬼物仿佛馬上要拾階而上。
鮮血順著褲腿往下滴落，手指已經(jīng)破皮，林一帆顧不得蟄疼拿起手里的鋼棍嚴(yán)陣以待。
不知等待了多久，風(fēng)將不斷冒出來黏在身上的熱汗吹干，涼颼颼的穿過衣襟。林一帆意識終于清晰下來。
一直坐以待斃不是辦法，需要主動尋找出去的道路。
林一帆看著黑洞洞的樓梯口。
一步一步的向下傳來腳步的回音。
一步，兩步……
一步，兩步……
一步……林一帆這回抬起腳卻沒落下第二步，但身后像是來不及收腳一樣“噠噠”，第二步。
幽暗狹長的樓梯道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林一帆猛的將手里的鋼筋往后捅去，什么都沒有戳中。隨后飛快跑下樓，腳步聲慌亂，不知道已經(jīng)下了多少個樓層。但是他知道早就已經(jīng)走了超過四樓的距離，按道理來說他早就應(yīng)該抵達一樓從大廈中出去。
鬼打墻。
終于林一帆咬牙猛的進入一個泛著亮光的樓層中，他已經(jīng)疲憊應(yīng)付這場追逐戰(zhàn)了。
鮮血和力氣的透支都讓他眼前昏沉。
從幽暗中出入，眼前又是一片大亮。
鮮紅的招牌上寫著四樓。
他又回來了。
林一帆拄著鋼棍撐住身體，一步一步的向414走去，那是兩只鬼的所在地。他能燒他們一次，就能燒第二次。
他猛的一腳踹開辦公室大門！辦公室內(nèi)的窗戶是大開著的，新鮮的空氣不斷的涌入和開著的門形成穿堂風(fēng)。辦公桌上堆積著的紙張“嘩嘩”作響，可以清晰的聽到夏日中在隔壁柳樹紙條上嬉叫麻雀聲，在面向窗戶，背對著他的是一個身著紫袍的男人，陽光照在他臉上，他在懶洋洋的看風(fēng)景。
這人林一帆認識，那是在機場上見過的奇怪男人。
男人聞聲轉(zhuǎn)頭，彎了彎盛滿細碎紫芒深如林間幽譚的眸子，墨鏡架在他的鼻梁，抬手打招呼:“嗨?！?p> 林一帆不知道在這種命都沒了的時候該不該打招呼，但良好教養(yǎng)還是讓他抬起手:“你好?！?p> 但他說完立刻喊道:“你不該在這里，快走！我走不出去了，但是你能走出去，你快走?。 ?p> “哇偶。”紫袍男人感慨，“舍己為人?！?p> 男人手里摩挲著兩張紙，但手勁兒很大，直接將他們捻成了灰。
“這是我們見面以來的第一次正式自我介紹?！蹦腥松斐鍪郑澳愫茫医心掠^，未來也是你的引路人?！?p> 什么玩意？
林一帆并沒有把他的話往心里去，手緊緊握著鋼筋向身后謹慎的探查。
忽然他猛的響起一件事。
在有兩只鬼的辦公室里，這個男人是怎么憑空出現(xiàn)在這里的？！
都說鬼障人眼。
林一帆立刻將鋼筋的方向?qū)?zhǔn)自稱穆觀的男人，被汗水打濕的頭發(fā)貼在額處，手掌已經(jīng)破損，將鋼筋握著的那段染紅。
“你再裝，我就找到你真身把你剝皮抽骨！不論死生都無休止。”
李渡生剛走到414門口，就聽到一個青澀的聲線冷聲狠厲的放話，這人好像奔跑了許久，嗓子里帶著濃濃的倦意和沙啞。
她抬手敲了敲門。
“篤篤?！?p> 聲音讓房間里的劍拔弩張，稍微卸下了。
林一帆看到眼前夸張打扮美式風(fēng)格的少女，和她腕子上的手表，記憶力再怎么不好的人，也很難認不出來她:“是你？”
“這是你跟我的第二次見面，但不是我第二次見到你。你好，我叫李渡生，是昔堯山第九十九代傳人?！崩疃缮渎浯蠓缴斐隽耸?，“歡迎再次見面，林一帆?！?p> 林一帆沒有抬手的意思。
“不用擔(dān)心，目前沒有任何危險，或者這兩天你都沒有任何生命危險?！?p> 林一帆將鋼筋側(cè)握于身后，新鮮的空氣成風(fēng)，將他腦海吹的徹底清醒。他將血跡斑斑的手在潔白的襯衫上蹭干凈，輕輕握住少女的指尖。
“你好?！?p> 林一帆:“根據(jù)你話語說的，我這兩天都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穆觀抬手:“請移步。”
上等酒店高級包間里，一推開門便可看到青柳黃鸝刺繡紅木屏風(fēng)擱在包間兩側(cè)，絲塵不染窗戶微敞開，看到遠處江景游人成群。
林一帆的手臂和膝蓋已經(jīng)被專業(yè)醫(yī)療人員打好了包扎，李渡生在一旁三根手指沖上發(fā)誓:“我們兩個人都不會醫(yī)術(shù)，等你回昔堯山之后，讓百草園的醫(yī)修們給你治治，保證不會留疤?！?p> 林一帆手抽著筋的疼，但面不改色的端起茶杯又放下了，誰點的這么燙的茶！他問:“為什么說要移步到這里？要說什么重要的事的話，這里的人不是更多嗎？”
穆觀笑意帶著春風(fēng):“人聽見無所謂，關(guān)鍵是怕鬼啊?！?p> 金業(yè)大廈是在建成之后才發(fā)現(xiàn)，在兩百年前此處是亂葬崗。
于是經(jīng)常傳出鬧鬼的傳聞在此處做生意，資金永遠不會回轉(zhuǎn)。
那里的鬼魂不計其數(shù)，定也會有幾只認了主，有驅(qū)使者。屆時聽到什么話，可不好攔截了。
穆觀說:“在普通人運行的社會秩序之下，鋼鐵樓房之中的縫隙之間運生出只有高層人員才知道的一個世界。這些人們從亙古以來就存在，在遠古時期我們被稱為術(shù)士和歸渡人，歸亡魂上路，渡國運安康。而現(xiàn)在我們被稱為臭算命的。”
穆觀講著講著就講歪了:“其實我覺得說我們是臭算命的，完全就是污蔑！怎么能把我們跟那些騙錢的混為一談？上次啊，我路過一個老太太，大概得有60多了吧，印堂發(fā)黑，不是吉兆。我好心提醒她，‘老太太，你可能最近要出事，這樣吧你給我十塊，我?guī)湍惆呀俣闪恕o十塊錢就是一個彩頭，驅(qū)動我做事的引子，有人拿五十萬塊錢都請不動我出山，結(jié)果這老太太把我一頓罵說我是騙子。結(jié)果不到下星期，人就沒了，說是心肌梗塞，實際上就是被鬼纏上了，她那幾個兒子還說是我咒死的。還有啊，有人出錢讓我去兇宅里面睡一宿，聽說那個兇宅都連續(xù)死過十個人，他說錢到位。我樂樂呵呵的接了委托，到地方才發(fā)現(xiàn)就給我500塊。但那破房子進去了就出不來，害得我用紙人跟亡靈打了半宿……”
李渡生要打斷穆觀別說這么多廢話。
但林一帆立刻就抓住了話題重點:“紙人？你驅(qū)使紙人，那我最近遇上的這些怪事兒，是不是都是你搞的鬼？”
“是啊?！蹦掠^如有榮焉的點頭。
林一帆抬起手猛的拍向桌子，但在碰到桌子的前一刻停下了，他默默的收回了包著繃帶的手。
穆觀的話越來越不成樣，李渡生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腳，傳音說:“別忘了暮凌河?！?p> 穆觀剎那就恢復(fù)了老成板正的樣子:“你的命格有問題，你到現(xiàn)在還沒發(fā)現(xiàn)嗎？”
“一個人的一生會經(jīng)歷什么都會在他的命格盤中顯現(xiàn)出來，遇到什么人，性格的大體，是悲是喜都有展示?！?p> “你年幼喪父喪母，由孤兒院的長輩撫養(yǎng)，是而命格過硬凡人難以接承。你注定入昔堯山成歸渡人，而你在22歲生日當(dāng)天有死劫，需要在此之前歸山。啊，你生日就在一個星期之后吧?！蹦掠^手拄著頭，眼眸側(cè)看著林一帆。
“每一名昔堯山弟子在入學(xué)前都會有人接應(yīng)。而我對你用紙人是試探你的品行和功底是否能入昔堯山，很明顯你通過了我的考驗。”穆觀忽悠人不打草稿，將靈契再次推到了林一帆面前，“這是入學(xué)通知書，同學(xué)你簽一下。”
李渡生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還考驗，掌印師叔下的死命令是不記結(jié)果都要將人帶回來。你敢不通過考驗嗎？
硬生生把自己的惡趣味包裝成冠冕堂皇的借口。玩脫了還能圓回來，這張嘴沒誰了。
林一帆平靜的看著眼前熟悉的畫著各種符文混亂的紙，他將它重新推了回去。
“如果你在我十六七歲跟我說這件事，我或許會欣喜若狂。但是我即將二十二了，玄幻故事也該看夠了?！?p> 穆觀敲著桌子，心道:他師姐每天晝夜不分在在全世界60多億人的命格中篩選出這一個，能趕在他命劫之前已經(jīng)很是不易，再提早幾年，怕是得算死她。
但是穆觀還是保持著招生辦完美態(tài)度，將靈契推了回去:“你肯定會需要這張紙的。在一星期之后你會有命劫，先給你一星期時間考慮，到時候只要簽上了這張紙，我們就會隨時趕到你身邊來?！?p> “這兩天對于你的驚嚇，我很抱歉。”
兩個人起身離去。
只剩下林一帆和桌面上那張入學(xué)通知書的靈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