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你去了瑯城?”陸瑤問到。
“自然?!卑倮镅牖貜?fù)。
“瑯城,瑯城……”陸瑤喃喃自語,二人對看一眼,讀懂對方眼中意圖,笑將起來。
少年百里央在瑯城見過陸瑤尋而不得,陸瑤曾因陸長風(fēng)敗退瑯城再未踏足。
“那你近日,忙嗎?”陸瑤眼睛亮晶晶問百里央。
“其實我此次來看你,亦是抽空而來,不過,我還能再抽幾日出來?!卑倮镅肷裆珟б唤z寵溺說道。
“去瑯城一游?!彼a(bǔ)充道。
陸瑤眼中見光,含情,含笑,一張面容,柔和美麗,又生機(jī)盎然。
“你許愿了?”
百里央與陸瑤在瑯城,一通游逛,也去了昔日相遇之地,那時的陸瑤的確沒留意到百里央。不過,在這大雪之日,她非要到這處山廟游覽,百里央多少有點不解,如此問道。
“對啊,許了,十年前便許了?!标懍庍吪d致勃勃往前走著邊說道。
“十年前?那時你便來過此處嗎?”百里央有些意外,開口問道,兩個本來持重之人,漸漸有些熟悉玩伴之感。
“對啊,那日,我們六位女弟子,也是雪日來訪,她們都拜了佛許了愿,唯有我,未拜未許。其實,我也許了,默許的。”陸瑤看著眼前瑩瑩白雪說道。
“你許的什么?”百里央問她。
“我許的,今日大概實現(xiàn)了?!标懍幓仡^燦笑。
“那日,我對他們說,我求,‘闔家歡樂,眾人平安康健’,其實,還在心里許了一個專屬自身的愿望?!标懍幯勰烤Я粒瑢Π倮镅胝f道。
“我許,實行立志之外,尋獲真摯同伴,共度人生。”陸瑤笑容綻開,令今時雪地,亦似多出幾許光亮。
她的目光看向百里央,柔和堅定,誠摯無藏,跟以往看向陸長風(fēng)、蕭深及袁炙中一般用情,或者,更甚。那是一種此前從未有過但她自幼時便備好的,給予未來相伴一生之人的深厚信賴與誠摯情誼。
百里央對上陸瑤目光,一時之間,呆立半晌,情絲翻涌。他多年游走兇險,早已成熟穩(wěn)定,也經(jīng)歷過浮草情事,見怪不怪。甚至在陸瑤以外的許多人面前,氣場懾人,平常事宜,哪能令他心念起動。
除了陸瑤,除了真情。
“陸瑤,此刻,你才終于看我了?!卑倮镅肟粗懍幯坨R,緩緩說道。
“是,我覺得,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了?!标懍幊炼ㄒ恍?。
“獲得你的心,并不容易,但值得。”百里央說道。
“也許你說得對。不過,其實獲得我的心,極其簡單?!标懍幾旖浅哆^一道似有似無的弧度,起身繼續(xù)前行,如此說道。
“你想說的是?”百里央繼續(xù)對話。
“當(dāng)我決定,信任那個人,便可以?!标懍幭肓讼牖卮?。
“信任他的為人,信任他對我的心意,信任他對情感與關(guān)系的忠摯,信任對他不需防備與斗爭?!标懍幷f話間,抬頭目光走遠(yuǎn)?;秀遍g百里央似乎察到一絲清冷與落寞。
“再說多一點,便是信任他在我身處低處,身心殘弱,或利益交纏之時,不會傷我叛我,成為背刺對手?!?p> “饒是如此,我亦未指望,他人能如我待他人一般待我,只要過得去便可?!标懍幪ь^看著冬日一抹日輪,舉手遮在眼目上方,防止過分刺眼。
“阿瑤,看來你還不信旁人?!卑倮镅肼曇糁幸娨唤z隱惜。
陸瑤半晌沒有回復(fù)。
她相信旁人嗎?自然相信,她相信師父,蘇將軍,林久寬,孫娥寧諸人。
“自然相信?!标懍幓貜?fù)。
“那你現(xiàn)下,可以信我嗎?”百里央繼續(xù)問道。
“作為好友,我原本就信你。”陸瑤思忖一刻后如此回答。
“那若是作為其他人呢?作為……愛人伴侶呢?”百里央直對話題。
“愛人伴侶……”陸瑤自然不會推辭對話,她只是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相信吧?!彼肓讼?,似是下了決心,點頭笑著回復(fù)。
“有些被動?!卑倮镅胝f道。“不過,無妨,時日延續(xù),春夏來臨,雪跡終會消融?!彼f到后來,似是對話,似是慨嘆,柔和而堅定,明朗熱情。
“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未做盲目預(yù)期?!彼\懇回答。
“為何還相信,因我也是人,我能做到如何心性與對待,世間便還有許多與我一樣之人,至少有我為證。我能做到,人便能做到,他人也能做到?!标懍幫nD片刻又說道。
“自然,總有重情忠義之人。”百里央附和。
“是啊,以前也是第一次見面,便相信外人?!标懍幵捪蛔佑行┐蜷_,沉默一會兒說道。
“對于情感尤甚,喜歡之人,無論價值幾何,身處何境,何等模樣,我全副喜歡,愛意沒有保留,不設(shè)條件?!?p> “認(rèn)為,為愛著的人,隨時可以付出生命。生命是最大的,亦可付出,毋論其它。并且,這付出,如果不被他知曉,不給他帶來負(fù)面,只讓他幸福快活,也很好?!标懍庨_始真心談吐。
“從前,對父母家人,對友朋玩伴,對愛人伴侶,對許多人,都是如此,亦做過一些用心用情之事。”陸瑤說道。
“只后來,受挫一些。遇到不少玩弄與踐踏心意之人,利用心意反傷與索取之人,有所忌憚?!彼^續(xù)說。
“阿瑤,你原本便很好。那后來呢?”百里央跟問道。
“會觀察幾眼,再考慮對待。人有各種,要辨一辨,對吧?!标懍幓仨鴮ν?,沉靜和暖。
“的確,并非什么人都值得,或需要一顆真心?!卑倮镅胪耆斫?。
“阿瑤,你還是這般純摯,如我十余年前見你一樣。你也依然如此自持,如我……如我二十年前見你一樣。”百里央笑著對陸瑤說道。
“自來客,你不一樣。”陸瑤笑著喊說道,“比起以往,此下,你在我眼里,更鮮活更好了。”
百里央聞言,面上喜悅自無掩飾,行將而來。
“在心里許愿,與在廟里許愿是一樣的。上天,我的愿望,你也聽到了……”陸瑤看著迎面走來的百里央那俊朗堅定的溫暖面容,緩緩心道。
“變,自然會變,年月增長,人怎會不長呢?!卑倮镅肱c陸瑤,邊往山下行去,邊說道。
“是啊,腦子還是新長的好用?!标懍幫嫘φf話。
“還要積極在人海里翻滾,察覺修改心性,增長自己書寫故事?!彼^續(xù)說著。
“并且,每一步都用上力氣,我喜歡這種感覺?!彼_懷補(bǔ)充。
“所言不錯,我亦同感,你這‘體力’韌性著實可靠。不過,往日那種歲月,還是少來些比較舒適吧?!卑倮镅胝f道。
“是有些艱難,不過后來已不覺得苦晦了。”陸瑤淡淡笑言。
“說是如此,還是太難受。”百里央輕快應(yīng)和。
“苦口良藥?!标懍幮Υ?。
“那種時日,能令人觀察調(diào)整與完善,久了久了,自身變了,眼目也明亮透徹幾分。本質(zhì)上,自身是受益的,進(jìn)程是向前的?!彼f道。
“所以,不是行出晦暗,而是,只是一直在行路,并無行出行不出之別?”百里央一向慧質(zhì)通達(dá)。
“所言極是,不愧是百里大人。”陸瑤笑看向他。
“可別打趣我了。話說回來,也沒那么輕松吧,求進(jìn)之人總是性急些?”百里央問道。
“不錯,不過我后來懂了,最慢的,便是最快的?!标懍幓貜?fù)。
“如何說來?”百里央聞言若有所思。
“慢,每一步都走得謹(jǐn)慎踏實,走一步是一步,每一步都算數(shù)。那些浮躁之人,這里跑幾步,那里沖幾下,很容易跌倒受挫,不斷從頭再來,反而路途更遠(yuǎn),耗時更久?!?p> “或者快步到達(dá)一定地步,已是享受豐足,自覺少有人至,風(fēng)景已佳,便覺累了不走了,不覺間忘了遠(yuǎn)途,亦變慢了?!?p> “而我發(fā)現(xiàn),做個慢人,心里忘了遠(yuǎn)方,只對腳下那一步負(fù)責(zé)。行這一步即可,少出差錯,三思后行,行穩(wěn)再前進(jìn)……如此下來,自然慢了。不過,久了,所行路途,不知覺間并不短了?!标懍幷f道。
“如此這般,需要一些定力。”百里央隨嘆。
“也許,心性簡單些便足用?”陸瑤笑問。
“你說得也是?!卑倮镅胝f道,他與陸瑤,甚少爭辯,二人多是互相傾訴應(yīng)和。
二人不再沉重對話,一番閑散交談,放松活潑起來。
“其實,以前來瑯城,這座山我未曾來過,但也曾在山腳下一個面館吃過飯食?!毕律酵局校倮镅胝f道。
“我知道那個面館?!标懍幷f道。
“那次許愿下山,我在面館門前還差點摔倒,幸虧有個人當(dāng)時扶了一把?!倍死^續(xù)行路,陸瑤漫不經(jīng)心說道。
“咦?我也在……來那個面館吃面時,扶過一個差點摔倒的女子,她那日,好像著綠色衣衫……”百里央說道。
二人看向?qū)Ψ?,驚疑片刻,哈哈大笑起來。
“我說那日院中你扶我時,似曾相識,原來很早以前,你已經(jīng)扶過我了?!标懍幷f道。
“是啊,我從前以為再無法尋到你,原來我那么早也尋到了?!卑倮镅牖秀备袊@。
“緣之一字,妙不可言?!彼挚畤@。
“陸大將軍,你還記得嗎,在大漠密道里,你說過,日后相見,我可以向你提一個請求。”百里央收回神情,笑容中夾一絲溫暖問道。
“自然。”陸瑤看向他回復(fù)。
“好,待我好生想想,下回再跟你提,可不能浪費(fèi)?!卑倮镅胍姶?,淡淡一笑,收回不談了。
陸瑤看著他,此情此景,忽然覺得人生更定,身旁有暖,周身放松一些。
“百里央,你似乎像一個上天的禮物,終于有個人,我可以跟他放松敘話游伴了。不用緊張防備,不再計較愛恨瑣碎,不用懷疑他之用意態(tài)度,可以卸下武器放下心防,做個自然之人。如若以前,很多人來是讓我在沉重與傷痛中成長,你來,便是讓我體會愛與溫暖的定局?!标懍幮睦镟哉Z著……
“又在想什么?”百里央見她不說話,好笑問到。
“自然是想你?!标懍幘`開笑容,如此回答。
百里央聞言笑了,有些無奈又確幸。
“對了,蘇將軍給我來信了?!标懍幷f道,落在身側(cè)的手指,下意識摩挲著腰間那副平安佩。人生除了愛恨,還有責(zé)任。
“蘇將軍?蘇翼飛將軍?”百里央片刻意外,又恢復(fù)常容,如此問道。
“不錯?!标懍幙聪蛩绱嘶卮?。
“看來,此次回去,有許多要忙了?!卑倮镅胝f道。
二人身影經(jīng)過一座小小面館,漸行漸遠(yuǎn)……
前方白雪皚皚,一片素凈,樹木枝頭有紅梅盛放,日光悄燃,照得那雪原晶晶亮亮,也照得二人行去的腳步,清晰美妙。
風(fēng)中似乎隱隱傳來言語:“不體會愛,又怎會為了愛,去做許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