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角聲滿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

　　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李賀”

　　天上的烏云滾滾而來，蕭瑟的秋風涌進燕塞城。樹木已近凋零干枯，在風中不住瑟瑟抖動?？蔹S的葉子被卷上了天空，城內(nèi)一片死寂。

　　齊翼下了馬，滿身風塵，戎裝走上城墻。兩旁的士兵立即挺起腰桿，臉上卻分明寫滿了疲憊。

　　匈奴攻城已有月余。

　　這疲憊不僅來源于身體，而更多地來自內(nèi)心。整個軍營彌漫著一股厭戰(zhàn)的情緒，士氣低沉，軍心渙散。若不是他齊翼前些時就地正法了幾個企圖逃跑的士兵，軍隊恐怕早已崩潰了。

　　可軍心卻是越來越難收攏。

　　整座城池破敗不堪，甚至難見幾棟完整的建筑。入夜后居然沒有一絲燈火，儼然一座死氣沉沉的鬼城。城墻上是一排盛甲的士兵，來往不斷地搬運著滾木雷石?？吹匠菈ι系腻\旗還在獵獵飄揚，齊翼感到一陣欣慰。

　　此時正是午后一兩點鐘光景，天卻依然寒冷，城墻上結(jié)的霜沒有消散的跡象。厚重的烏云翻滾著，仿佛隨時會壓下來。齊翼覺得胸口猶如壓著一塊大石，使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壓抑憋悶。

　　放眼望去，邊塞風光無限，一馬平川的大地鋪開直到天邊，目力所及只有茫茫戈壁與風沙漫天。

　　糧倉日漸空虛，眼看就要斷炊。

　　五天前一個沒有月亮的黑夜，十名勇士騎快馬向西突圍求援，卻遭到堵截，生死下落不明。齊翼滿心焦慮。

　　幾束陽光刺透了陰云，灑向大地。光束清晰地映在昏黑的天地之間，將士甲胄上的陽光好像金色的鱗片，反射著刺目的色彩。在兵荒馬亂的年代，沒人能預知他們的生命，也許下一分鐘，這些人，就將血染沙場。

　　軍營的號角響起，與秋風呼應，回蕩在廣闊的天地之間，孤獨中透出一種深深的悲涼。齊翼想起昨夜的血戰(zhàn)——三千軍馬死傷過半，大地被血水浸染成了黑色，遍地盡是層層疊疊的尸體。大云的護胄與匈奴的軟甲交錯在一起，橫七豎八。

　　這一夜寒風正緊，第二天一早，將士們的鮮血在城墻上凝成暗紫色，再也無法洗去。

　　齊翼手按佩劍，深深嘆息一聲。正欲轉(zhuǎn)身，有軍卒飛報：“報！報告將軍，城外有一人一騎沖破匈奴封鎖，直奔東門而來！”齊翼吃了一驚，單人獨騎闖聯(lián)營，此人武藝非同凡響，必定不是等閑之輩?！肮譁蕚洌編浻H自觀看?！?p>　　“羌南城與燕塞最為靠近，若我們不出手相助，日后必被匈奴所攻。唇亡齒寒的道理，我們懂?！绷\奉羌南城公孫遠將軍之命，下書燕塞城，商議聯(lián)手退敵之計。計劃今夜定更，于易水江畔偷襲匈奴聯(lián)營，與之決一死戰(zhàn)。

　　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燕塞上下士氣大振，眾兵將躍躍欲試，紛紛請令出戰(zhàn)。

　　是夜更定，東門吊橋悄無聲息地落下，緊接著，城門半開，一隊人馬無聲地蜿蜒前行，甲胄閃著金屬的寒光。

　　秋夜霜重，此刻夜霧正濃。大旗被打濕，卷起了半邊，垂在旗桿上。易水湍急，發(fā)出陣陣驚雷，蓋過了沉悶的戰(zhàn)鼓聲。

　　成敗，在此一舉。

　　將士們奮不顧身，沖殺在人群之中。一時間，江岸上火光沖天，喊殺四起，兵刃撞擊之聲和著人喊馬嘶，兵器盔甲閃爍著銀光，好不壯觀。

　　齊翼揮刀砍向一個匈奴士兵的脖頸，忽覺哽嗓一寒，眼前一陣發(fā)黑，飄然摔落馬下。鮮血迸濺之處，人頭滾落在地。

　　遠處的柳誠親眼目睹齊翼被射于馬下砍掉了人頭，心，便涼了。他掉轉(zhuǎn)馬頭，率領百余人拼命沖殺，只余十二三人殺出一條血路，往東南方向絕塵而去。

　　次日，朝陽無力地將清冷的光灑向大地，易水河泛著鱗光。

　　尸橫遍野，刀槍滿地。

　　云軍大敗，只殘存百十來人逃出了重圍，死守不出。

　　又一日，匈奴攻城，燕塞城陷落。匈奴屠城之后便將其付之一炬，大火燒了三天三夜才完全熄滅。齊翼的首級掛在高桿上示眾，尸身被棄于荒野。

　　一炷高香冒出縷縷青煙，一個人跪在易水河畔，連磕了三個響頭，默默地起身離開。遠處燕塞城的余燼被風送到這里，新鮮的黃土墳冢上，只剩那一炷香，慢慢地燃著。

　　“早晚有一天，老夫會讓你們，血債血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