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甘肅的舟曲,這是一個藏民和漢民都有的縣城,我的認(rèn)知中,漢民在山的這頭,藏民在山的那頭。漢民的山上沒有樹,藏民的山,半山腰以上全是松樹。這一直讓我很羨慕,想,漢民太貪財了。
我在漢民的村莊生活,是漢民,小時候沒有接觸過藏民,我對藏民的印象,是從我娘的口里知道的,我娘說少和藏民玩兒,藏民打人兇。除此之外,我對藏民印象的來源,是在我們的山上,看他們的山,和他們山上又密又嚴(yán)的松樹。
那一片松樹林實(shí)在太原始了,任何人一眼望去,都能看出它的原始。在半山腰以下,也和我們的山一樣,光禿禿一片,藏民們就從這里停止了砍伐。
我看電視時,特別愛想像他們的生活,一棟松樹屋,屋外堆放著砍好的木柴,地上還有松柴片片,屋內(nèi),地上圍一個土爐,土爐灰里烤著洋芋,洋芋的味道又香又誘人。
我很多同學(xué)都是藏民,我也根本沒記住我娘的話,一直和他們玩兒,其實(shí)藏民和漢民都有好,都有壞,關(guān)鍵要看怎樣相處。
我上小學(xué)時,有兩個女同桌,藏民同桌用筆尖戳我的次數(shù)就比漢民同桌少。
我娘對藏民的印象什么時候改變的呢?我也不大清夢,只是這幾年有了一個藏民朋友,關(guān)系還很不錯,那個藏民朋友在城里住,經(jīng)常叫我娘去她家里玩,她又很好客,每每擺出許多水果瓜子要我娘來吃。她在城里的家里照養(yǎng)著半癱的老漢,丈夫去外面打工了,兒子也上大學(xué)了,老漢雖說經(jīng)她養(yǎng)著,可是總看不慣她,挑她的毛病,還說他二兒子的兒子考上了一本,以后前途廣盛,話里話外擠兌著這個媳婦。
媳婦不慣著她,語氣一拐地說,你孫子這么有能耐,掙的錢自已花了,給你頭上給過一分沒有?他好不好跟你有什么球關(guān)系,這多少年了,給你買過一箱奶嘛一顆雞蛋?
把老漢氣的一句話不喘了。
有的老漢真的很可惡,生了四五個娃,把家產(chǎn)都給花言巧語的孩子,老了被花言巧語的孩子拋開,卻要讓一分好處沒落下的孩子養(yǎng)。
藏民女人說老漢的時候,我娘在一旁笑。
我娘是在北山挖藥時認(rèn)識的藏民女人,北山,就是我家屋后的大山,也是各家屋后的大山,從山腳腳往上看,大極了,從屋頂看去,也大,但是雍腫了很多。
山里滲出的水成了大河壩的小溪,山水冰寒甘冽,我娘小時候啥不知道,運(yùn)動會完了,把腿泡在水里涼爽,結(jié)果把腿給驚了,現(xiàn)在時時犯病。
為什么他們叫大河壩,我叫小溪呢?可能是我失去了對自然的敬畏,年輕,有夢想,但沒面包吧。
山上的藥是挖幾挖緩幾緩,不然也像樹一樣,得成光禿禿的。
村上保護(hù)意見是:讓藥苗苗先長三兩年,堅決防住外鄉(xiāng)人上山挖藥。
我們村子就在山腳邊,因此很容易就能攔住外鄉(xiāng)人。
我依稀記得,起先我們山上沒有藥,我媽要挖藥,要漫山遍野找,從這個坡到那個坡,從這個壕到那個壕,看見一株挖一株,有時一天挖半背簍,有時更多一點(diǎn),有時少一些。
我從沒見過那年那個月,我爸和我娘每天早上五點(diǎn)起來,開車去挖藥,下午就能滿載而歸。
那像樹根一樣粗大的藥,拉回來了七八袋,家里空場上全是藥味。
等藥曬干了,就賣到藥鋪里,我感覺那一段時候掙了好多錢。
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他們每天回來都風(fēng)塵仆仆,臉上汗?jié)n滑過泥漬,一身的藥味。
后來就沒見過他們有這么濃的藥味的時候了,不知何時起,連挖藥也變得稀少了。
起先,我娘和另外兩個女人一起上山,走到半山腰,轉(zhuǎn)到山背找不見藥,季節(jié)常見的野菜也只有零星幾點(diǎn),繼續(xù)向上走,一直到山頂下面找藥找野菜。
我娘拿的水和干糧半天就吃完了,太陽頂頭,又熱又餓,另外兩個女人說沒有干糧和水了,其實(shí)是不愿拿出來。
我娘干著嗓子,太陽升到一兩點(diǎn)的時候,那個藏民女人拿著吃的喝的用,她拿的不多,給了我娘一些,又給了一些水,很簡單的給與,友情就這樣交了下來。
平凡的給與,見到的多是真誠的底色。
我不覺得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