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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楊明珠 2065 2022-07-02 19:39:41

  正是用錢緊張的時候,父親卻別有用心地和母親說起了甜言蜜語,他打算讓母親盤掉讓我們賴以生存的店鋪,去拯救他從未實現(xiàn)過的宏偉藍圖。

  善良的母親最終被她一度覺得沒有腦子的丈夫說服,第二天就將到手的錢交到了父親手里,從此母親又不得不抱著渺茫的希望,數(shù)著為數(shù)不多的錢過著一眼就望到頭的窮酸日子。

  她說,人總要為某個目標堅持,那就是信仰。

  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又是一個中秋節(jié),我剛下站臺,附近診所的席阿姨一眼瞥見了我,像是有意在等我,慌慌張張小跑過來拉著我的手,“哎喲,皖怡,你可回來了,你媽低血糖犯了,還好被我看見了,要不然后果不堪設想啊......”

  席阿姨臉上焦急的表情就像一朵凋零的月季,我能感覺到我見到她時出于禮貌的微笑唰地一下慘白到表情僵硬,我拔腿跑進診所,在以帷幕為隔斷的床鋪之間找來找去。

  “你這孩子,怎么比兔子跑得還快,也不聽阿姨把話說完,你媽喝了葡萄糖已經(jīng)回去了?!毕⒁躺蠚獠唤酉職?,一手叉腰一手遞過來母親落下的手機。

  母親說我性格像男孩,做事風風火火,毛毛躁躁,聽話只聽半截,我第一次意識到這是我的一個致命缺點。

  回到家,母親正系著圍裙在廚房里忙碌,她回頭看我時,臉上的笑容如同雪山上的白蓮,沒有一點血色。

  茶幾上是各種零食水果,飯桌上已經(jīng)擺好幾樣硬菜,不知這一頓是母親要省吃儉用多久才積攢下來的。我怕她太辛苦,在她對我噓寒問暖時拉著她一起坐下,“媽,不就過個中秋節(jié)嘛,不用這么隆重。”

  母親笑著說:“干嘛不隆重?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不知道哪一天是個節(jié),中國人最看重的就是節(jié)日,只有過節(jié)的時候才能一家人團聚,所以每個節(jié)日都應該有儀式感?!?p>  父親發(fā)來視頻,邀我們一起啃他精心挑選的月餅,于是三個人一起對著屏幕算是佳節(jié)團聚了。他指著一桌子飯菜堆起得意春風,“幺兒,多吃點,把你爹的那份也吃了,這樣我才不虧?!?p>  后來,我才懂得了父親常常說的“活在當下”的意義,每個與家人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彌足珍貴。

  那之后,兒女心重的母親艱難地做了一個決定,——他要去父親的工地打小工。由此可見,家里的日子已經(jīng)難過到她再也不能守在她幺兒的身旁了。

  縱然辛苦,母親依然會在周末來回奔波,只為能為我做上一餐可口的飯菜。她說,當媽的沒什么本事,能做的就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她兒能感到幸福。

  日漸多的上學開支和利息越積越高的外債并未使一起努力的日子欣欣向榮,上天也未曾放棄對母親鋼鐵般的錘煉。

  那天母親從四米高的高架上一腳踏空,索性沒有落在菱角分明的建材上,而是落在縫隙之間僥幸逃過死亡。面部朝下的母親瞬間失去意識,左腿粉碎性骨折,顴骨高聳,右眼瞼下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

  父親當場嚇傻。

  母親被送去醫(yī)院后,他沒有去找老板討要說法,反而勤勤懇懇地繼續(xù)干著要命的苦力。

  母親醒來,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怕落下殘疾,又想著后續(xù)還有大筆醫(yī)藥費無力承擔,再是想著我再過兩年還要考大學,所有的一切都和錢有關,她不怕沒有錢,就怕沒了掙錢的能力。

  母親拄著拐杖一瘸一拐找到傻不拉幾的父親,然后找到老板辦公室,沒說幾句就被父親拉了出來,“做人不能貪心,賠了醫(yī)藥費,給點補償已經(jīng)可以了,你還鬧啥?”

  母親委屈的眼淚像決堤的海,那恐怕是她第一次如此撕心絕望,“我的命就那么賤嗎?不僅毀了容,摔斷了腿,眼睛也出了問題,區(qū)區(qū)四萬塊就解決了?換做是你每天承受身心之痛,你能接受?我貪心?四萬塊錢能做個啥?老板只管眼前,后續(xù)的醫(yī)療費呢?誤工費呢?如果能讓我恢復到和從前一樣,我斷不會問他多要一個錢?!?p>  這件事一直瞞了我很久,一連幾個星期都不見母親回家,她謊稱她忙不過來,打視頻也只開語音,說不方便。我是她的小棉襖,又怎么會察覺不到異常,于是悄悄買了車票,一路問到工地上,在極度簡陋的工人宿舍找到了正給父親搓洗衣服的母親。

  我站在門口看著她佝僂的背影,腿上還打著石膏,瞬間破防,我顫抖著嗚嗚咽咽,母親依然忙著手里的活,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突然出現(xiàn)的我。

  等她擰好衣服回頭看見我時,觸電般怔住,像做了什么難以啟齒的事般到處找著地縫躲避,可是僅僅幾個平方的宿舍令她無處可逃。

  她只好硬著頭皮迎向我,臉上舒展著殘花落葉般的尬笑,“幺兒,你怎么來了?吃了飯沒?”

  我撲過去,緊緊抱住她,放縱體內(nèi)的水分涌出淚腺,“媽,你這是咋了?我就知道出事了,你們怎么可以瞞著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母親輕描淡寫地說沒事,我才不信,只看那舉步維艱的石膏腿就知道有多嚴重,臉上那道劃痕還隱隱留有血痂,整個臉都在走形。

  在我強硬的態(tài)度下,母親終于說出了實情。我恨恨地咬著牙關,“走,找老板去,一定要他給個公正合理的說法,這是工傷,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家就完了,這是大事,天大的事,我必須得有個完整的母親,必須讓老板還我一個完好如初的母親?!?p>  我興沖沖地找到老板辦公室,老板不在,我就等啊等,等到第二天下午也沒見個人影。

  為了不耽誤學習,我在母親和父親好說歹說的規(guī)勸下回到了學校。臨走時囑咐父親,“人是要面子,但不是什么時候都要講情面,該爭的利益不爭,就永遠做個賣苦力的底層,即使是底層也要活得有尊嚴,有骨氣。”

  父親心領神會,笑著接受教育,一個收腿敬禮,向我保證絕不讓母親吃了眼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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