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再次服藥的時間對平普先生來說變得格外漫長難熬,他在床上來回翻了三次身,最終還是按下了床頭的鈴。護士好像一直在門外守著似的,沒等鈴聲停止就推門走了進來,依然戴著口罩。
“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沒什么特別重要的,我想讓你們聯(lián)系我的秘書,讓她現(xiàn)在過來找我一趟。”
“好的,還有別的需要嗎?”
“......沒有了,謝謝。”
“其實我還想——”門已合上,“見一下婷玉護士?!彼钟行c幸護士沒有聽到他的這句話,面對婷玉,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只是想見見她,看看她熟悉的面容,聽聽她親切的聲音,什么話都好。
我剛開始還不太理解平普先生為什么會想要見那有壓迫感,又只會跟他聊工作的秘書,直到我聽到他的問題:
“我的家人現(xiàn)在怎么樣了?”平普先生試探性地問了一下。女秘書并沒有回答,臉上還是面無表情,有一瞬間我覺得她冰冷得像個機器人。
“我......有家,對吧?”他繼續(xù)硬著頭皮追問下去,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女秘書終于有了表情,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平普先生,語氣卻還是那么平靜,“一切都取決于你怎么想?!边@句不升不降、沒有情感的話聽得我脊背直發(fā)涼。這是什么意思?等我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平普先生眼神木訥地盯著天花板。房間內的一切似乎定住了幾十秒,女秘書率先打破了安靜。
“老板,您找我有什么事?”就好像剛才什么也沒發(fā)生。
“我要見我的家人。”平普先生這次竟然用命令的語氣,堅定地說出了這句話。我開始有些害怕了,對未知的恐懼是最強烈、最難以消除的,起碼在你知道真相前。
“您忘了您的太太和兒子都去海邊度假了嗎?我以為您并不想讓他們知道您現(xiàn)在的狀況。您警告過我發(fā)生任何事,尤其是會讓他們擔心的事,都不允許告訴他們。您現(xiàn)在是想要和他們視頻通話嗎?”
平普先生都有一個完整的家了?這也太難以置信了!那他這么心軟念舊的人怎么可能選擇自殺,拋下妻兒獨自離開這個世界呢?而且,照這樣來看,婷玉并不是他的妻子。不對!一定是哪里有問題,一切都有問題!
“不了,視頻會讓他們擔心。有照片嗎?”平普先生說得像是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一樣,他怕自己的問題太過奇怪,又補充道,“就是太久沒見了,想看看他們最近怎么樣?!彼D出一絲笑容,殊不知女秘書根本不在乎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只是在完成任務。
女秘書拿出平板,手指靈敏地擊點著屏幕,隨即將平板舉到平普先生眼前。屏幕上顯示著一張母子倆坐在沙發(fā)上的自拍,后面是落地窗--更像是一幅平靜溫柔的海景圖。兩人都笑得很燦爛,像兩朵緊緊靠在一起的向日葵。照片上的女人并沒有美得不可方物,但卻能很好地和背景融合在一起——同樣的平靜與溫柔。她果然不是婷玉,我連忙把視線從照片上移開,想看看平普先生的反應。
不出我所料,他有些激動,但取而代之的是長久的失望。最終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那個自少時就喜歡的,珍藏在心里很久的人。也許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吧,幸運的人總是少數(shù)??扇绻耙磺卸既Q于你怎么想”,為什么照片上出現(xiàn)的不是他最想要在一起的人呢?自卑?他作為老板應該能有足夠大底氣,不過智商不夠確實沒辦法??蛇@應該不是關鍵,笨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笨。不夠喜歡?我想起碼沒有喜歡到想為了她排除萬難,非她不可的地步。這似乎更符合平普先生一些。
他的視線停留在男孩肉嘟嘟的臉上,眉心舒展了許多。也許調皮,不像女兒一樣貼心,但還好不是女兒!倒不用急著批判他重男輕女,他只是不想整日活得提心吊膽。像他這樣不愿費心,遇事情能逃則逃的人,養(yǎng)個男孩確實更合適--女孩在這個社會太容易受傷了。男孩受過的傷,身上留下的疤,都可以成為他們炫耀的資本,成長的光輝印跡;女孩則不一樣了,細嫩的皮膚上一旦有了一點傷痕都會顯得格外突兀,引人猜疑,遭人唾棄。作為父親,教訓和批評對他來說更容易些,不是安慰。
平普先生閉上了眼睛,不知是累了,還是這看似美好,他夢寐以求的家庭絲毫無法提起他的興趣。
“您如果沒有別的事需要我做,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p> 平普先生沒有回答,裝作睡著了的樣子,生怕女秘書又想起來討論公司那些煩心事。女秘書見狀便悄悄離開了。
平普先生還沒睜眼,他似乎真睡著了。可是他眉頭緊鎖,眼皮下的眼珠也在滾來滾去,倒像是失眠。他怕不是想嘗試睡著后再次進入自己幻想的世界吧!很顯然這行不通,那藍色的藥片是唯一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