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消失了,床消失了,平普先生也不再是那個脆弱不堪的病人了。我看見他正坐在沿街的石凳上,欣喜地望著周圍的一切。此時的他像個年輕的學(xué)生,臉上一掃平時的疲憊與窘態(tài),多了幾分陽光的笑容,看著也讓人舒心了不少。
我此時倒成了不知所措的那個,這條坑坑洼洼的石板街道,對面有些斑駁的橙紅色的樓房,來來往往自行車的響鈴聲和孩童嬉鬧的、風鈴般的笑聲,還有平普先生身旁這棵隨風起舞的柳樹。一切都熟悉又陌生,我只能一頭霧水地跟著平普先生往前走了。
平普先生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深吸了一口混雜著青草香的、清甜的空氣,走出柳樹為他留著的陰涼地,讓陽光盡可能多的,毫無保留的灑在他的臉上。暖暖的、甜甜的,是陽光烘烤的味道。路上騎車與他擦肩而過的行人都親切地向他打招呼或是點頭微笑,他偶爾也會碰到買完菜往回走的大爺大媽們。
“平普,大中午的在這瞎轉(zhuǎn)什么吶!還不快回家吃飯啦!”
“平普,你也是個大小伙子啦,可別一天到晚在外面玩嘍!快回去幫幫你媽媽吧!”
“平普......”
平普先生一個勁地點頭說好,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好還是什么,他臉上沒有一絲不耐煩,嘴角還止不住地往上揚。我觀察他到現(xiàn)在都完全不敢相信我此時看到的平普先生與躺在病床上那個掛著陰郁的臉、沉默寡言的平普先生是同一人。
他好像忽然記起了什么,一路往回小跑著。我好奇地跟上去,原來是進了一家小賣部啊。他迫不及待地沖進去,趴在冰柜上,嘴里念念有詞。拉開冰柜的門,一股白色冷氣撲面而來。他的眼睛快速地從上到下掃了一遍,似乎沒有中意的,又似乎是有許多中意的,遲遲沒有做出決定。
“喂!小孩!沒選好之前先把門拉上!”
“馬上就好!”
他拿了一個巧克力口味的雪糕,又放下?lián)Q成了菠蘿味的,又換回了巧克力味的。最終還是老板過來猛得把冰柜門拉上才迫使他做出了決定。正當要結(jié)賬時,他忽然一個箭步回到冰柜前迅速翻找出一個純白的牛奶雪糕,滿意地回到收銀臺前。
“一共八塊錢?!?p> “......”他掏了掏口袋,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那個,我出門急忘記帶錢了,要不......要不等明天讓我媽來還可以不?”
“這小孩,這都第幾次啦!再這樣的話我下次店門都不讓你進!”
平普先生定然是聽出了老板開玩笑的語氣,撂下一句話就跑了出去,“下次不會啦!知道您最好了!”
平普先生真成了個小孩子,雪糕往嘴里一塞,蹦蹦跳跳地就往回走了。進過道時,有一股涼風吹起了平普先生的衣角,原本有些被汗黏在腦門上的碎發(fā)也被吹了起來。他不禁發(fā)出了一句感嘆,“爽??!這才是夏天嘛!”
他邊爬著樓梯,邊舔著嘴邊的巧克力,不時拿手背擦一擦,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他做了一件多么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正當他要敲門時,發(fā)現(xiàn)門是為他開著的。里面?zhèn)鱽礤伜顽P子碰撞的聲音,飄出了香油與雞蛋和香蔥相融的味道。
“媽!我給你帶了你最愛的牛奶雪糕!”
“快進來,最后一道菜馬上就好了!先去洗手!”
眼前的這個女人把頭發(fā)高高盤起,穿著一個黑白花格的圍裙,熟練地翻炒著鍋中顏色金黃的雞蛋,再倒入一盤多汁多肉的番茄,一氣呵成。平普先生在門口看得入了迷。
“愣著干嘛呢?哎呀,又亂花錢了是不是?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飯前不要老吃零食。我做這么一大桌菜,你可得給我都吃干凈哦!”
平普先生剛準備跨進門檻就發(fā)現(xiàn)原本在他面前的門消失不見了,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門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后。他毫不猶豫地又跨了一次,可每當他準備跨過去時,門便移了位置,他永遠都只能在門外。門內(nèi)母親一次次地呼喚讓他變得更焦急了,眼淚在眼角呼之欲出,那表情仿佛在吶喊:我要進去!讓我進去!我到底怎么樣才能見到你??!可是他發(fā)不出聲音,母親也聽不見他。他只好孤注一擲,閉上眼睛,往門最后出現(xiàn)的方向沖了過去。唰的一下,一切都消失了,我看到的又是那個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的平普先生。